目前分類:等下一個花季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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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落在庭院裡,卻仍感覺的到涼涼的秋意,庭園裡的玫瑰花早已過了花期,剩下綠色的莖枝在秋風之中顫顫巍巍。
「花早就謝光了...」欣芃走在我的身旁說著。
「玫瑰花是春天才會開花啊。」
「對噢,那秋天會開什麼花?」
「你家開花店的,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反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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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夏天,我的記憶都是灰白的醫院建築、冷綠色床單的記憶,即使仍努力在生活著,這些生活遭逢巨變所帶來的痛苦,像是被加權了影響力一樣,佔據我整個生活。

柏尉在幾次入院治療後身體日漸消瘦,回家也無法回到日常生活,工作更顯得疲累,最後只好終止,他的脾氣也跟著時好時壞,有時充滿怨憤,好像每個人都對不起他,有時又自責其咎,覺得自己沒辦法照顧好我和小霓。在他情況糟的時候,連小霓都會嚇得摀住耳朵,不敢說話,在他喪氣地責怪自己時,我也只能默默地落淚。

如此反覆地起落,炎炎夏日我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只感覺自己身在黏膩的海水中,任憑波浪沖襲,我有時快滅頂,有時又得暫呼一口氣,搖搖擺擺,卻離不開這漩渦中。

今早柏尉又發了一大頓脾氣,原因只是今天原定療程結束,可以出院了,但醫院又覺得因為他的身底狀況和體力不好,希望他明天再出院。
「這什麼爛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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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常留著很多的東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朋友的紀念品,母親的項鍊或擺飾......,也不知道後來怎麼了?結婚離開家之後,很多東西都沒帶走,甚至被處理掉了。
塵封在抽屜許久的兒時禮物,有些竟連是在何種情況下得到的都想不起來,留著望之興嘆,只好一一與它們告別。
過往的愛情也是留在抽屜裡的一個紀念,某天因為重遇而提醒了相愛的曾經,該告別的也早已告別,再多的緬懷都只是遺憾的魂魄還不願散去罷了。
那天離開後,我回家大哭了一場,把剩下的思念全都哭光。
然後,我仍繼續走著我的人生,白天去花店工作,晚上與小霓一起唸著故事書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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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詹姆斯・傅瑞(James N. Frey)關於小說寫作的書,第一章就開宗明義地指出,對於角色的生辰八字、星座血型、個人傳記和背景都要相當明瞭,了解你的角色在碰到什麼樣的問題時,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甚至建議可採訪筆下的人物。

雖說每次寫人物時,我常常都與之共生,但真正訪問他們倒是從沒有過的經驗。
既然詹姆斯這樣說了,我想若是一直只有作者本人才能與人物對話,不禁太不親切且不體貼,因此,今天特地邀請到消失八年後才重新出現在故事裡的神秘角色,嚴醫師,來與我們一起對談。

小作者:我想知道一下,你的智商大概有多少?
嚴醫師:兩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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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神地回到了病房,柏尉的點滴剛吊完,護士正在替他拆針頭。
「你怎麼了呢?怎麼去那麼久?」
「喔,沒事...」我試著整理我的心情。
「是嗎?」他邊扣著襯衫的袖扣說著,「還是又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沒有...只是醫院的人多了點...」我卻不知為何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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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常常想像五年後的自己、十年後的自己,是什麼模樣?那是帶著期待和憧憬的想像,好像對未來、對生命都充滿了難以理解的未知勇氣,但現在卻很少想到未來的自己,不知道是成熟了,知道太多的憧憬都只是徒然,只有當下是真實的;還是已對日升日落無感,對生活的麻木成了習慣?

花店有一個常客,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穿著打扮總是相當高雅,雖然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風霜的痕跡,但從她的氣質仍然讓人不難察覺她在年輕時的美麗,她在過去五年每個月最後一個週末,都會來買幾支白色的玫瑰,既不包裝也不去刺,僅僅是把花用報紙包著帶走。但上個月,她卻沒有出現...
這是個很難解的默契,規律進行某一件事的人們,好似形成了一個真實存在的記憶,才能感受到消失的意義。
今天下午那女人出現了,既不是週末也不買白玫瑰,我半帶疑惑半帶問候的問她:「今天不買白玫瑰了?」
她愣了下,只是笑著,「這年頭世界變換的速度比人還快,有什麼能永遠不變呢?就算你不想,世界也會逼著你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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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兩個月沒和欣芃見到面,才回到台北的第二天,馬上就打電話找我過去。
我帶著小霓回家,欣芃一見到小霓便開心地摟著她,又親又抱的,「小霓,兩個月不見你怎麼又長大了啊?」
「你不知道小孩子長超快的嗎?」爸爸在旁邊沏著茶搭腔,「再過不久就要嫁人了呢!」
「爸,你神經啊!」欣芃又揉了揉小霓,然後用只有會對小孩子講話才有的腔調,「人家小霓才幾歲,還是個小孩子啊。」
「我不要嫁人,我要陪在媽媽和阿姨身邊。」小霓環著妹妹的脖子,童言童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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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裡進了一大批香檳玫瑰,週末結婚的新人訂了三百朵的白玫瑰,要裝飾會場和舞台的周圍,小小的店裡塞了滿滿白色的玫瑰花,小霓在花叢間鑽來鑽去,一點都不像感冒虛弱的小孩。

「將來我也要在我的婚禮上佈置滿滿的白玫瑰花,然後地上灑滿玫瑰花瓣,啊,是紅玫瑰的花瓣,這樣多浪漫啊?是不是?」
花店裡新來的這個打工女孩十九歲,雙魚座,生性乖巧、天真,沒談過戀愛,總是興高采烈地跟我說著她幻想的愛情故事情節,然後陷入遠方想像的畫面。
我一邊整理著這個月要報稅的帳款,心不在焉地虛應著她的故事。
花店三年前重新裝潢,少了些小盆栽的販賣,專門賣婚禮、宴客佈置花朵,爸爸在中風後有一隻腳一直行動不太方便,便沒再顧店了,後來因為要照顧小霓,我也沒時間去管花店的事,才請了打工的學生來幾天交換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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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在上過頂樓。
爸爸試著找新的房客,但對房客的要求更謹慎了點,好幾個月下來都不順遂,那房間就一直空在那裡。
原來充滿溫度的房間,如今只剩下四面空蕩的牆,冬夜裡從窗縫鑽進的北風,跳著凌亂虛無的舞步,旋起一屋子回憶的灰燼。
我的心也隨著嚴瑾的離開而空了,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生活著的。
那段時間爸爸隻字不提有關嚴瑾的事,也再也沒有提過和柏尉的事,柏尉有次來找過爸爸,他們後來卻什麼都沒跟我提,彷彿把這樣的安靜當作一種默認,像是共犯一般隱埋嚴瑾曾經存在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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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陽光明媚燦爛,彷彿初夏的濃烈,晨光的微塵懸浮在空氣中,飄盪漫飛。
這樣的晨光讓人充滿希望,像是擁有全新的生命、新鮮的心情,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那天太過溫暖,從今爾後的每一個早晨,當我發現人生就這樣走下去了,花開花謝、再好的風景都已落在身後,只能一步步地往前,沒有回頭的餘地。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我沒有一早就上去頂樓,或是我根本不出門去,是不是就可以跨過那段故事的轉折,撫平內心會有的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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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房間的燈光在雨夜裡顯得朦朧,夜雨流淌的溼氣像要掀起一場洶湧的海嘯,她的面容在白熾燈下顯得蒼白,但那倔強的嘴角所勾勒出的稜線,竟露出與現實反差的美。
我那時忽然不適切地懷念起嚴瑾笑著的臉龐,對眼前她的面容升起疏離的陌生。
「你為什麼要這樣...」
「長痛不如短痛。」她帶著酒意的語調,講出來的話語卻異常理智。
「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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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母親被診斷出只剩幾個月的時間時,全家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接受。一個曾經陪伴你生命大半日子的人,就要從你的生命裡離開,那種感覺就像是從此生命被挖走了一塊,怎樣都填不了的遺憾。
只有媽媽一個人還能笑著安慰人:「就當去了一場遙遠的旅程,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回來就好了。」
我不知道母親的這段旅程究竟去了哪裡,當我生活中的祕密想問她、想告訴她時,我能寄到哪裡給她呢?
人只有在完全無力時才會冀望著奇蹟,那時每天很想問神佛們,能不能用生命不可或缺的條件來換取一個微薄的奇蹟?
所有進出醫院做階段性的療程都很耗費心力,每一次都沒有任何令人充滿希望的結果,後來我才知道,人是多麼渺小,有時怎麼努力,依然躲不過命運安排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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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幾分鐘都說不出話來,並不是因為緊張,相反地,我全然無任何感覺,只覺得我不在地面上,也不在那裡,我的心像是忽然被抽了一個真空,一口氣呼不上來也吐不出去,卡在胸口。
「為什麼你會作出這種事?喜歡上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
他像看到一齣鬧劇而在台下起噓聲的觀眾,以他的生活經驗和教育,他似乎完全無法相信是那麼一回事。
「你生活在那麼正常的家庭,父母親都那麼幸福美滿,你和嚴瑾?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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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嚴瑾耍賴地央求我留下來,明知道這並不是個明智的決定,但卻不顧一切地放任自己順應內心的渴望,然而我卻仍在早晨她尚在熟睡時,悄悄地離開。
下樓後,我坐在沙發裡發呆,不應該屬於早晨的倦意和無力感,像腐蝕金屬的氣味,沿著隙縫侵入,一次次地掏空我自己。

「姐,你怎麼坐在這裡發呆?」
我回神,「你好難得,這麼早起床?」
「昨晚和Kevin講電話啊,講很晚……」她在我身旁坐下,「你昨天晚上,沒有在家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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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離開民宿的時候,柏尉對我說了聲:「昨晚抱歉,我太衝動了。」
我沒回答他,沒什麼可以說的。
那天我們四人依舊無事般的走走逛逛,只是彼此各懷著心事,好像再多的風景都無法滲透內心的隔閡,只有小樹一個人還興高采烈地說東說西,我原以為他真如他所表現的那樣無所謂,一直到下午準備賦歸的時候,在路邊喝著飲料的小樹,突然反常地認真對我說著:「我想,我應該不會再想和欣芃的事了。」
「什麼?」
「我昨天看到她在跟Kevin講話,我就突然覺得,啊,這傢伙真的很討她的喜歡啊!欣芃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他……」他苦笑了聲,「我從認識欣芃到現在,還沒看過她曾經為了什麼事情那麼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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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芃最後還是沒去德國。
當然是過不了爸爸那關,她只是和爸爸說要跟同學出國玩,就被逼問了,欣芃心一慌,全都一五一十地招認了。
爸爸因此訓了妹妹一整個下午,說她怎麼交了一個外國男生,外國人根本只是來台灣玩玩而已,什麼文化背景不同、誤會一堆、年紀輕輕不怕被騙嗎?後來當然別說是出國,連幫Kevin送機都不讓欣芃去。

盛夏開始的時候,飛往慕尼黑的班機劃過朗日烈空,欣芃跟Kevin分開了。

Kevin說他暑假過後一定會回來,因此這只是一兩個月的分離,只要熬過就好了,「反正時間一下就過了嘛!沒什麼,只是一小段時間而已。」欣芃邊擤著鼻水,邊哭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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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盆未開花的非洲菫開花了,白色的花瓣透著光,隨著風一起一伏地呼吸著。
「啊,是白色的,我還以為會開出和其他一樣紅色的花呢…….」小樹摸了摸花瓣。
「不要亂弄花啦。」我對這株非洲堇起了特別的感覺,不想讓其他人碰觸。
「哎呀!又不會怎樣。」小樹伸伸懶腰,「聽說,那個美國人要回去了喔?」
「嗯?」我沒反應過來,「Kevin不是美國人,他爸是美國人,但他是要回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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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愛,如此讓人心慌和快樂。

山上回來後,嚴瑾和我的關係更緊密了,白天在花店時我們只能靠著簡短的紙條或眼神來傳遞彼此之間的想念,只有在每天深夜,家人熟睡後,我上樓找她,我們才能盡情地交談與對話。

嚴瑾吐露了更多家裡的事情,大部分是和嚴琪一起瘋癲的時光,去看她練團、表演,或是去國外遊學時的趣事,在世故又高傲的保護外表下,她的脆弱和不安逐漸褪去偽裝,有時我覺得真實的她像個直率的孩子,渴望的慰藉那麼明顯,就連慾望也毫無掩飾。
每夜我們相擁而眠,愛情像盛開的花朵,她在我心裡生了根,綻放得如此張狂。
連一向神經大條的欣芃都發現了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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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瑾生病那幾天,我依舊假裝無事地上樓看她,我們倆很有默契地誰也沒提到那天早上的事,關於嚴璿來過的事,還有那天早晨沒發生的事……。
有時候在花店裡發呆時我會忽然想到,如果那天我沒反抗,就讓事情順其自然地發生了,那會怎麼樣?
她的吻和手掌的觸感,還那樣真實而熱切,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欣蓓姐,花啊!」小樹在我面前晃了晃,「今年第一批非洲菫喔!」
「啊,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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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好一陣子,柏尉都沒有再邀我。
爸爸在幾天後從葉伯伯那裡得知了些我和他說的話,一天在花店時,他問了我。
「你們倆是什麼回事?」
「誰?」其實我沒辦法直覺把他和我放成「我們」。
「你和柏尉啊,還會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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