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離開民宿的時候,柏尉對我說了聲:「昨晚抱歉,我太衝動了。」
我沒回答他,沒什麼可以說的。
那天我們四人依舊無事般的走走逛逛,只是彼此各懷著心事,好像再多的風景都無法滲透內心的隔閡,只有小樹一個人還興高采烈地說東說西,我原以為他真如他所表現的那樣無所謂,一直到下午準備賦歸的時候,在路邊喝著飲料的小樹,突然反常地認真對我說著:「我想,我應該不會再想和欣芃的事了。」
「什麼?」
「我昨天看到她在跟Kevin講話,我就突然覺得,啊,這傢伙真的很討她的喜歡啊!欣芃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他……」他苦笑了聲,「我從認識欣芃到現在,還沒看過她曾經為了什麼事情那麼難過呢!」
「嗯……」
「我就想,其實我也只是喜歡看到欣芃很快樂的樣子而已,如果有人可以給她快樂,那不是也很好嗎?」
「小樹……」說真的,我很感動。
「所以我就想,一定要全力幫她,既然她想跟他快快樂樂地在一起,我就應該讓她快樂啊!」
有時我真的覺得小樹很真,而這種如同孩童般能擁有的單純回應,正是他最珍貴也最美好的部分。
「小樹,我想一定會有很棒的女生喜歡你的。」
「真的嗎?」
「那是當然囉!」我勾勾他的手臂,「我都要喜歡上你了喔!」
「真的假的?」他瞪大眼,「那可以甩掉葉柏尉了?」
「嗯……」我也被他逗笑了。
我想,有小樹陪伴的話,無論如何,妹妹的人生是不會孤單的。
我抬頭看看天空,不知道在何時變了天,風止息了,烏雲趁隙爬滿了整片蒼芎,厚厚的一片承載著滿溢的憂鬱,像是隨時會傾出淚滴。
果然不久,就下起傾盆大雨。
到家時已是傍晚,先送了小樹回家後,柏尉便送我們到家門口。
雨仍下個不停,爸爸剛好在店門口清理植栽,看見我們回來趕緊求救,「快幫忙把這些移進去……」
我和欣芃趕緊下車幫忙,連柏尉也一起來幫忙移花草植物。
「爸,不是說今天要休息嗎?幹嘛還開店呢?」
「我一個人閒著無聊也是無聊,就想說還是開一下啊!誰知道竟下起了大雨!」爸爸邊收拾邊說,「唉!還是需要有你在!還好你們回來了……好玩嗎?」
「難得可以輕鬆一下還不錯。」柏尉見我們姊妹倆都沒應,答了句。
「欣蓓就是平常太少出去玩了,都沒認識什麼朋友,以後你要常常帶她出去……」
「爸,花都收拾差不多,你們先上去吧,剩下的我來就好了。」我打斷他。
爸爸不知是不是臨時起意,「柏尉啊,晚上沒事吧?陪我喝兩杯……」
「爸,你不要喝酒啦!」我試圖阻止。
「有什麼關係,才兩杯而已!」他邊說著,已經搭上柏尉的肩,「先上去坐坐。」
爸爸一旦喝了酒,就會異常多話,原本只是喝兩杯而已,到最後卻已經喝到聊開了,他直拉著柏尉說東說西,從現在社會近況、政治現象、小老百姓生活的艱困和對未來的擔憂,都一一吐露出來,我和妹妹都不知道要怎麼加入話題,欣芃趕緊藉機上樓打越洋電話。
「爸你不要再喝了吧,你臉都紅得跟關公一樣了......」
「對啊,伯父,別再喝了。」柏尉也替我勸阻他,「我差不多也該走了,很晚了。」
「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說這次就好了,」爸爸搖搖頭,有感而發地對著柏尉說,「柏尉,欣蓓以後就靠你多照顧了喔......,我把她養這麼大,好像沒給她過過她想要的日子.......」
「爸......你喝醉了。」
我本想阻止爸爸繼續說,柏尉卻出預料地握住我在飯桌上的手。
我原本想逃開,但不知如何逃開爸爸的期待,柏尉認真地看著我,他的手跟嚴瑾冰涼細薄的手很不一樣,熱熱且厚實。
「伯父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欣蓓的……」
「有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我覺得自己好像笨蛋,不知道在演哪一齣善女孝子的慰親戲。
後來柏尉替我將爸爸搬上床,在柏尉身上的父親,頓時變得弱小和衰老了許多,我想平常我們姊妹也許都無法和爸爸聊什麼話題,他的內心或許是很寂寞孤單的。
「伯父應該很擔心你吧。」
「嗯,可能擔過多的心了。」窗外,雨又下了。
「做父母的都是這樣的啊,老是一心一意地為小孩子想,我爸媽也是這樣……」
我打斷他,「柏尉,雨感覺要愈下愈大了,你也累了一天, 還是先回去吧,我送你到樓下。」
雨像是整桶整桶的從天際往下倒,雨水沿著路邊的小溝渠,都要匯成了一條小溪。
「沒想到竟然會下這麼大的雨……」他試圖想找個話題。
「你車停哪?傘你先帶著吧,改天再還。」我把傘遞給他,表現得再明顯不過。
他看看手中的傘,「欣蓓,相信我,我能給你幸福的……」
「先回去吧。」我顧左右而言他。
「我不知道什麼事情改變了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我沒能說出口什麼,因為對街的嚴瑾正撐著傘走向我們。
「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嚴瑾笑笑地問他。
柏尉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嗯,差不多了,那我先走了。」
他轉身離開後,我趕緊跟著嚴瑾的身後上樓,在家門口時,她停了下來。
在樓梯間昏黃的燈泡下,她的眼神顯得有點迷離。
我用了個無趣的開場白,「我回來了。」
「我知道。」她一如往常般笑得蠻橫。
「你今天怎麼特別早?」
「因為想見你。」
「我……」我在想要用什麼話題繼續。
我話沒講完,她的嘴先封住了我的聲音。
「唔……」我心裡有企圖想掙扎,卻無法使上力,我太想念她了。
我們在樓梯間忘情地擁吻著,我只想要她的一切,什麼道德倫理,禮貌家教,全都消失無蹤。
她像需要吸取我嘴裡的空氣才能存活,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被她吸乾了,乾渴貧瘠,也想要更多她的氣味,我們愈吻愈深,愈吻愈失去控制......。
就在她涼涼的手掌貼上我的腰際,正要爬上胸口......。
『鏘鏗』一聲,樓下突然傳來了一聲聲響。
我心裡一驚,趕緊推開她。
外頭的雨勢忽大忽小,昏暗的樓梯下除了些許的路燈影子,空無一人。
眼前的嚴瑾眼神還在迷離著,她吞了吞口水,黑色的瞳孔裡盡是慾望的漩渦,把我吸著向下捲。
她拉住我的手,上樓回到她的房間。
她似乎想彌補這段日子來的冷淡與對我的忽視,將偽裝的鎧甲一件件地拆下,她的目光都要燒痛了我的克制與矜持,她越深入我的內在,我越覺得自己在她的手中是如此的赤裸,如初生的嬰兒般地哀嚎與無助,得不斷地攀附她的身軀才能得到安全感。
我們的呼吸聲滿漲屋室,無畏地穿過層層的暴雨,天際,在整個城市的暴雨之外,她給了我一抹綻放的陽光。
我一直緊緊擁著她,好怕突然鬆開手,我會因此灰飛煙滅。
「小蓓,你哭了啊?」她看看我,「為什麼哭?」
「不知道。」我抱她抱得更緊了。
當只有在她面前可以不需掩飾和假裝,可以追隨內心真正的聲音,可以放縱我的情緒,沒有責任,渴望的自由便像個黑洞般要把我吞噬,然而,我對於未來要如何下去,感到既陌生又害怕。
「幹嘛這樣呢?」她替我擦擦眼淚。
我想,像她如此自由,是否能懂得我內心的哀傷與羈絆?
「瑾,帶我走……」我講得極小聲,根本無法確定自己的勇氣。
「什麼?」她問。
「沒什麼,我也想要像你一樣自由自在。」我輕笑著說。
「那有什麼難的!」她笑笑。
「是啊……」
這一夜的雨肆虐地下,窗台邊的非洲菫,在黑暗之中閃著奇異的光亮,像是未知的預兆,我想明天如果就是洪水奔流的末日,也許我就能在她的懷裡飄盪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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