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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常留著很多的東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朋友的紀念品,母親的項鍊或擺飾......,也不知道後來怎麼了?結婚離開家之後,很多東西都沒帶走,甚至被處理掉了。
塵封在抽屜許久的兒時禮物,有些竟連是在何種情況下得到的都想不起來,留著望之興嘆,只好一一與它們告別。
過往的愛情也是留在抽屜裡的一個紀念,某天因為重遇而提醒了相愛的曾經,該告別的也早已告別,再多的緬懷都只是遺憾的魂魄還不願散去罷了。
那天離開後,我回家大哭了一場,把剩下的思念全都哭光。
然後,我仍繼續走著我的人生,白天去花店工作,晚上與小霓一起唸著故事書入眠。

我和柏尉後來再也沒有提起嚴瑾,我知道自己早已認清事實,也許也放下了,但卻因為他的故意不提和漠視,這件事始終沒從我們彼此生活裡放下,我想或許可以隨著時間化解,然而後來在花店裡一通電話,卻讓我明白,時間,原來從不是一直都在那裡。
「葉先生在上次抽血檢查報告中,胎兒蛋白的值超標了。」
「嗯?什麼意思?」
「胎兒蛋白超標顯示有肝癌嫌疑,最好進快找個時間掛號看診。」
我傻住了,還希望對方是詐騙集團都來得好,「你開玩笑吧?」
「建議儘快回院治療。」對方卻只是制式化地又提醒了我一次。

隔天我馬上陪柏尉回醫院,一直到看診前,柏尉都還覺得一定是醫院搞錯了,不願意接受院方的各種說法,直到醫生確定了這項事實。
「我就直接說了,你肝臟長了一顆腫瘤, 確認為惡性腫瘤。」
「怎麼可能啊?醫生你確定嗎?」柏尉仍一臉懷疑。
「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很難接受,但最好馬上入院進行治療,時間很寶貴。」他的話語聽起來十分陌生,我很難相信那是真實從一個人口中說出來的話。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呼吸,像是要用盡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驚慌,以致於根本找不出話語。
柏尉卻一反常態地發了怒,他揪住醫生的領口,一直喊著:「怎麼可能!你這個庸醫!講那什麼話!」
「柏尉!」我拉住他,「不要這樣!」
「我明白你很難接受,但只要有治療就有機會......」醫生狼狽地說著。
柏尉一甩手放開醫生,好像生命虧欠他太多,氣憤地問,「治得好嗎?」
「癌症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戰爭,只要有治療就有機會...」

春天結束的時候,柏尉正式入了院,他向公司請了假,說一陣子就回去了;我卻無法那麼輕易地和小霓說清楚,為何爸爸得要住在醫院不能回家,看著她天真無知的眼神,我也只能告訴她:「爸爸過幾天就回家了。」
柏尉在入院後,嚴瑾的父親,也是即將從該院退休的院長也得知了,因為他的關係,醫院招集了各科的長才,組成醫療團隊。
隔天醫療團隊與家屬開了一次會,公婆在得知柏尉病況後,也急著想了解情況,妹妹陪我和柏尉一起,醫療人員進入會議室時,嚴瑾竟也在其中。
欣芃瞪大眼睛看著我,柏尉則荒謬地看著嚴瑾,嚴瑾和我卻刻意裝得疏離。
醫生開始講解病況及這一階段會做的療程,以化學治療開始,之後再視治療狀況決定是否能開刀切除或是換肝的種種可能。
「另外因為原定加入團隊的外科主治醫師劉醫師即將出國,外科部分請嚴總醫師代勞......」
主治的陳醫師還沒說完,就被柏尉打斷。
「所以你們找了個人來代打?」他在質疑醫療團隊,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嚴瑾。
嚴瑾不動聲色,絲毫沒因為他的挑釁而變臉。
「嚴醫師是即將退休的嚴院長指定的,」陳醫師說,「嚴醫師的刀開得極為精準,對歐美最新的肝癌標靶藥物也有研究,絕對不比原來劉醫師來得差...」
「哼!」柏尉不等他說完,便起身離去,眾人面面相覷,我見狀只好趕緊跟出去。

「柏尉!葉柏尉!」我在護理站前拉住他。「你幹嘛啊?」
「我真的不知道是上輩子欠了什麼?竟然要靠她來幫我?」他用力鎚了一下牆。
「她只是一個醫生,你到底在想什麼?」
「是嗎?還是你這下會高興了?我死了你就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啪!』我的掌心麻麻的,才發現自己打了他,「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情搞成這樣?」
他也愣住了,周遭的人投以奇怪的眼光,這情景令我難堪,我轉身掉頭離開。
他沒追上來。

我回到會議室,醫療會議已開完了,柏尉的爸媽還正在跟主治醫師詢問,欣芃和嚴瑾在講話,我特意避開嚴瑾,儘管感覺到她的目光仍跟在我背後,我仍裝作無事。
「那醫生就千千萬萬要拜託你了!」柏尉的爸爸原來是個很剛強的軍人,但我現在卻只看到一個老父親的擔憂,好像在這幾日以來突然老了許多。
「柏尉呢?」
「等下就回來了吧。」
兩老送主治醫生離去,嚴瑾和欣芃走到我身邊。
「你還好嗎?」嚴瑾問我。
「應該吧。」我無法認真地看她的眼睛。
「我...」欣芃尷尬傻笑倒退兩步,「你們要不要喝咖啡,我想去買個咖啡...」她話還沒說完,就急急轉身離去。
「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不是之前還好好的嗎...」
「我也沒想到。」
「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算了。」
「我會盡全力救他的,這是我的職責......也是為了你。」
「為你的職責就夠了。」我依舊沒辦法注視她,卻能清楚感覺她注視我的情感和溫度,即使轉身離去,我知道她的眼神緊跟著我,不肯離去。

欣芃回來時見到只剩我一個人,嘆了一口氣。
「我還多買了兩杯咖啡呢。」
「你真的想太多,你以為我們還能坐在來喝咖啡談是非嗎?」
「我以為啊!」她真的很天真,或許她的感情都是那麼直接坦然吧,我有點羨慕她。
「怎麼同一個爸媽生的,你的神經跟我的神經都長得不一樣?」
「嗯?什麼意思?」
「我有時也好希望跟你一樣,可以直率表現自己的感受。」
「那你現在的感受是什麼呢?」她問。
我愣了愣,「說實在,還真不知道...一切都發生得太措手不及,我根本沒機會去整理...」
「姐,」欣芃把咖啡遞給了我,「依我看,不是你不夠直率,是你太在意周遭人的感受了。」
「不然你說怎麼做才好呢?」
「如果是我的話,我再見嚴瑾時一定過去給她一巴掌,然後問她:『當年死哪去了?你知道我像個傻瓜一樣?現在可好,我都結婚有小孩了,你要我怎辦?』」
「這太誇張吧。」我又好氣又好笑。
「一點都不誇張啊,東方人就是太壓抑了。」
「是是是,你現在是半個歐洲人了,難怪你適合跟外國人在一起。」
「姐,你知道嗎?我一直都覺得是你和嚴瑾的事多多少少改變了爸爸...」
「有嗎?」
「有啊,以前他很過度保護我們,好像覺得我們做什麼都不可以,只要稍微一冒險,就會出事...談戀愛也是...有時又有點控制狂...」欣芃偷笑,「你知道嗎?當年你因為嚴瑾曾經好一段時間都不去頂樓,他有次曾問過我:他是不是根本不懂我們兩個?」
「然後呢?你說什麼?」
「我跟爸說,真正的愛不是用你的方式去愛,是去理解對方想要什麼。」
我說不出話來,欣芃才吐舌揮揮手,「那時剛好在網路上看到的啦!拜託,這麼文青的字句我怎麼說得出來!」
「我想也是...」我有時真的很愛她這樣的個性。
「我想你和嚴瑾的事或許刺激了他,後來他對我和Kevin的事,才慢慢試著去理解...」
「我沒想到過這個原因...」
「但我一直這樣覺得喔,現在不是大家都在革命嗎?好像你是革命先烈,造福後人...」
「革命?」我從沒想過這兩個字會跟我有關。
「應該是未完的革命...」欣芃喝完了整杯咖啡,「姐,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嗯?」
「假設柏尉還沒有生病,你也沒跟嚴瑾碰見,這幾年來,你覺得幸福嗎?」
「應該吧...我有小霓啊。」幸福?為什麼我竟如此不確定?這兩個字變得陌生且疏離,好像我明明擁有了它,卻什麼也抓不住。
「是啊,如今是男人、舊情人都比不上懂事的女兒好。」她嘆了口氣,「不管你和誰一起,甚至只是自己一個人,都是要幸福喔,不管怎樣都會支持你的。」
她抱住了我,那時,我的心忽然被撫慰了。
我努力想起自己曾經有被理解的愛過嗎?以我想要的方式被愛著嗎?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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