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母親被診斷出只剩幾個月的時間時,全家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接受。一個曾經陪伴你生命大半日子的人,就要從你的生命裡離開,那種感覺就像是從此生命被挖走了一塊,怎樣都填不了的遺憾。
只有媽媽一個人還能笑著安慰人:「就當去了一場遙遠的旅程,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回來就好了。」
我不知道母親的這段旅程究竟去了哪裡,當我生活中的祕密想問她、想告訴她時,我能寄到哪裡給她呢?
人只有在完全無力時才會冀望著奇蹟,那時每天很想問神佛們,能不能用生命不可或缺的條件來換取一個微薄的奇蹟?
所有進出醫院做階段性的療程都很耗費心力,每一次都沒有任何令人充滿希望的結果,後來我才知道,人是多麼渺小,有時怎麼努力,依然躲不過命運安排的結局。
「又不是現在就要分手了。」那晚她故作輕鬆地笑著說著,跟母親安慰的話語如出一轍。
但她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嗎?我不相信。
嚴瑾說過,看不見依舊存在的星辰,那是曾逝去的親愛的人,那麼相隔天涯再也無法相見的人呢?
那夜的星星好多,我不知道為何城市中的星光如此燦爛?
她放在窗台的那株非洲菫,蒼白的花瓣萎糜垂下,卻在黑夜裡發著亮,我探究不出原因,還是我已分不清現實和幻境?
「其實呢,有些事也不用想那麼複雜的,想怎樣就怎樣,不會怎樣的。」欣芃坐在櫃台前支著頭,和我聊著感情事。
自從那晚與欣芃坦白後,她現在沒事時都來陪我看店,把爸爸支開回家,爸爸不明她的改變為何,卻也樂得高興。
有時我會被她感染,覺得一切或許都能雨過天晴的,或許每個人都能寬容理解如她,但這也許只是另一種錯覺而已。
開學後,Kevin還是沒有回來。
因為距離和時差,總總不確定因素,欣芃開始有點懷疑起兩人的感情,原本單純而天真的妹妹也會坐在窗邊發著呆,或者為了花開花落而感嘆萬千。
我也有些懷疑起,或許愛情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那樣完美而神聖,可以逃離一切外在的現實因素,我們是否都太高估了它?
嚴瑾也許真的太過自由,而不想為不可知的未來煩惱;抑或她只是假裝著瀟灑才能生存下去。我卻得每天與各種現實相抗。
柏尉和我維持著表面的和平,基於他的自尊和家教,他絕口不提嚴瑾的事,繼續給予我關心和問候,但他抱持的善意卻讓我倍感壓力,那種刻意忽視像我只是不小心走了岔路而已,猶如青春期的叛逆偏差,終有一天會回到正軌。
在現實的拉扯中,我與嚴瑾的關係就像走在鋼索上,我愛她這件事毋庸置疑,但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若想看得遠一些,便會摔落地面。
但是愛情是否因太小心翼翼,才更容易失去?
那時的我以為保護我們的愛,便是和嚴瑾保持一定的距離,以為只要捱過一段風聲鶴唳,就可擁有天長地久。
那段日子,我白天都與嚴瑾盡量不見面,之前她還偶爾會來花店陪我,現在都讓欣芃來,我們靠著循著古老的錦書傳遞信息,我在上樓澆花時將紙條留在她桌上,然後帶走她留給我的隻字片語。
只是從她的字句裡,我無法察覺嚴瑾心頭的不安,原來她的瀟灑也只是虛張聲勢,在愛情裡如何不存在佔有和忌妒?而處處寬大為懷?
那天是我生日,嚴瑾來到花店,「我今天沒事,可以陪你在花店。」
我有些顧忌,「不行啦,我爸等等就回來了。」
「那又怎麼樣呢?今天是你生日欸!不能陪你嗎?」
我明白她都請了假,只是想陪伴我的這樣簡單想法,但我的現實卻不盡他意。
「我爸他晚上要煮飯幫我慶祝了。」
「所以?我可以去嗎?」她意料中,「還是你爸邀了葉柏尉?」
「嗯,柏尉什麼都沒說,我爸就當我們只是吵架...」
她有些嘲諷地苦笑,「為什麼你們可以這樣假裝無事呢?」
「我想過了這段時間再說...」
「真的只有一段時間嗎?小蓓,你在自己騙自己吧...」她輕哼了聲。
門上鈴鐺的晃蕩聲打斷了我們之間凝結的氣氛,爸爸推門進來。
「欸,嚴瑾你也在,晚上欣蓓生日,你也一起來吃飯吧?」
嚴瑾恢復了平時的泰然自若,「好啊!我晚上一定到!」
嚴瑾對我笑,那個笑容充滿太多我未知的謎語 。
那天傍晚下起了磅礡大雨,雨勢一直持續到晚上。
晚上爸爸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席間大家都已經入座,嚴瑾卻還沒出現。
「小瑾呢?怎麼還沒來?」
柏尉看了我一下,但仍繼續保持著他的禮貌。
「爸,你的湯煮好了嗎?」妹妹瞭解所有狀況,所以在聲東擊西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我心有些不安,嚴瑾的手機一直關機,「我上去看一下。」
離走前我瞥見柏尉的餘光一直跟著我。
頂樓一片漆黑,雨還在下,我走近嚴瑾的房間,裡面空無一人,窗戶都沒關,窗台上的那株非洲菫被打進窗的雨水浸得溼透,葉片沾滿泥濘,花瓣也早已承受不住這樣的摧殘而垂落。
我看著那盆非洲菫卻油然而生一股憐花之意,淚忍不住流下來,黛玉葬花是憐惜自己的身世,而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嚴瑾呢?」我一進門,欣芃就趕緊先問我。
「不在樓上。」我低著頭掩飾自己剛哭過的眼睛。
「那可能是晚上臨時有事了吧!」欣芃拉我坐下,「我們就別管她了,先吃吧!」
那晚我完全沒胃口,對著一桌的菜色卻吃不下什麼,心中一直浮現著那株瀕死的非洲菫,它充滿著各種不祥的預兆在提醒著我。
「欣蓓你怎麼都沒吃什麼?」
「爸,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
「怎麼了?」
「我覺得可能是這幾天沒睡好啦!」欣芃故意要幫我回答,但表現得有些不太自然。
「那我們也別吃太晚,讓你早點休息好了。」柏尉說。
「柏尉你明天也還是要上班吧?不然我就想說可以讓你們兩人出去走走,花店就叫欣芃看又好了!」
「爸!」欣芃制止,「我才不要一個人看店,我要和姐一起啦!」
「我陪你啊!」
「我才不要...」欣芃轉轉眼睛,「不然你和柏尉哥出去走走,我和姐看店!」
「我就是要你姐和柏尉一起出去,你湊什麼熱鬧?」
欣芃嘟著嘴,喃喃,「姐又不一定想跟他出去...」
「講這什麼話?欣蓓...」
爸爸的話還未說完,門鈴響了。
「我去開門!」我趁隙離開餐桌。
一打開門,看見嚴瑾整個人蹲在門口。
「嚴瑾...嚴瑾你幹嘛?」我蹲下去,發現她喝了酒,而且可能不少。
「小蓓,我想說要來給你慶祝生日...」
「是嚴瑾嗎?她還趕得上吃蛋糕,快進來吧!」爸的聲音在耳後催促著,眼前的情況我無從選擇,
嚴瑾起身進了門,比平常更輕鬆的模樣和大家揮了揮手。
妹妹有些不知所措,瞄了我和嚴瑾還有柏尉,只有爸爸還處在不知情下,「怎麼現在才來?我們飯都吃完了...」
「不好意思啦...」
「你喝酒?」柏尉問她。
「對啊!」嚴瑾不放在心上,「剛跟朋友喝了一些。」
「感覺好像喝了蠻多的,你還好吧?」柏尉尷尬地笑。
「這點小酒不算什麼,上班習慣了,常在喝......」嚴瑾直接拉了椅子坐在我身邊。
「爸,我們也吃得差不多了,來切蛋糕好了。」
雖然之前並不是沒有一起吃過飯,但今日情況已全然不同,我很不安。
在切完蛋糕後,柏尉拿了個小盒子出來,「欣蓓...這給你的。」
「你太不守規矩了,不是說來吃飯就好了不用帶禮物嗎?」欣芃一直想讓今晚可以過得順利點,但好像一點都沒幫助。
我顧忌嚴瑾的反應,「對啊,真的不用那麼送什麼禮的。」
「欣蓓,柏尉都買了,你就收下吧!」
我無法拒絕,拆開那盒子看了下,是一對名牌的耳環。
「這應該很貴重吧,我不能收...」
但柏尉並不理會我的婉拒,「欣蓓,這只是一副耳環,但有天裝在這盒子裡的一定會是戒指的。」
我愣住,他這段像是堅定宣誓的話讓我腦袋一片空白。
欣芃也愣了下,才裝笑想打破這些氣氛,「那,我都沒準備禮物給姐...」
「我有準備。」嚴瑾此時忽然出聲。
「啊?」我跟欣芃皆驚訝地看著她。
「小蓓,生日快樂。」嚴瑾說完,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便重重地吻了我。
她嘴裡的酒氣讓我驚醒,我推開她,「嚴瑾!」
周圍的氣氛頓時凝結,爸和欣芃呆在那,柏尉推了嚴瑾一把,「你在幹什麼!」
嚴瑾搖搖晃晃退了兩步,只說了句,「你如果真的愛她,就應該愛全部的她!」
「什麼?」柏尉一臉不可思議。
「你既然這麼愛她,是不是能全然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曾經和我在一起過,而不是視而不見!」
「夠了!」我制止她。
「欣蓓,這是怎麼回事?」爸這時才問我。
我沒答話,拉著嚴瑾朝門外走。
「欣蓓!」
爸和柏尉都想試圖阻止,但妹妹替我攔下了兩人,「等等...給姐一點空間好不好!你們要把她逼到什麼情況啊!」
我拉著嚴瑾到了樓梯間,我腦筋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麼,身後傳來爸爸與妹妹爭吵的聲音。
「欣芃你都知道是不是?」
「反正這是他們兩人的事,你不要管啦!」
「什麼他們兩人的事?叫嚴瑾馬上給我搬走!」
嚴瑾輕哼了一聲,彷彿早已預料到。
「我不想在這。」我說。
我們最終還是到了頂樓,這個充滿我們最初和最終回憶的遺世場所。
雨,還在不停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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