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咖啡店來了一個新的男生，是同校的學弟，叫做威頓來著。
第一次見面時就給了一個陽光的露齒笑，說著「大家好，我叫威頓，就是LV路易威頓那個威頓。」一個單純沒煩惱的大男孩。
原本他叫威頓或是香奈兒都不干我的事，但Sammi竟然要我帶他，自己原來也變成前輩了。
「呃，咖啡豆依據不同的烘培方式，會有不一樣的味道…」
我又不是老師，實在不會教人，儘量嘗試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轉換成話語。

早晨，醒來身旁有人，是幸福的。
睜開眼，看見宣晴熟睡的臉在眼前，她有一雙閉著眼還依舊微笑的眼睛，細長的鼻樑和薄月般的嘴唇，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張臉的樣子，我輕閉著眼蹭著她的臉龐，想像即使以後看不見，用觸感也能勾出她臉龐的紋路曲線。
「嗯……？」她微微張開眼，看著我。
「醒了？」
「還沒……」她說完繼續把眼睛閉上，像小貓一樣往我懷裡窩著。

春天伴隨著糖的氣息，慢慢沁入生活和天空，灰色陰霾像是淡出的電影畫面一樣褪去，變得澄清和透明起來。
春天適合戀愛，看著宣晴在沙發座的角落，午後陽光斜斜的透過玻璃窗灑在她的身上，她綁了一個公主頭，兩側的棕色瀏海輕輕地落在臉龐兩側，白色有設計感的襯衫，加上及膝的粉色公主裙，真的很春天，春天也很適合宣晴。

「哎喲！」邊打工邊偷瞄遠處戀人的心情，果然不是好的工作態度，不小心把熱水澆到自己的手背上。
「你還好吧？打工打這麼久了還會被燙到啊？」Sammi姐拉著我的手去沖冷水。

我和宣晴選了同一堂體育課，原本討厭上體育課的是她，但最後她卻偏偏選了一個我不喜歡的運動----游泳。
其實我並不是討厭游泳這個運動，只是覺得要換泳衣很麻煩，還要在那麼多不認識的人面前穿泳衣游來游去，光想到就不自在。
但宣晴她喜歡游泳，不喜歡運動過後流汗黏濕濕的感覺，覺得游泳才是唯一乾淨舒服的運動。於是，選課時被她強勢壓力的半脅迫下，只得選了游泳課。

今天要上游泳課，宣晴興致勃勃，但我已經打定決心絕不要下水。

從此和宣晴一起，以戀人的方式。
世界好像在此時開始變了顏色，明朗而溫柔，就連寒冬的低溫，也被阻擋在相纏繞的圍巾之外，那樣的不真實。
早餐明明是火腿煎蛋，卻是甜的，騎車時明明寒風刺骨，卻有她懷抱的溫暖，明明手心很冷，十指交握時卻是那樣熱切，我們一起看電影一起逛街一起喝榛果拿鐵，如果能不想到外面的世界，只活在彼此的世界，我想我們的幸福一定可以一直下去。

「你幹嘛看著我傻笑？」宣晴邊吃早餐邊說。

朋友跟情人之間，究竟存在多大的差別？之間的界線，可能是個巨大的鴻溝，也能是條細小的絲線，很簡單也很難跨越，我不知道前方有什麼，本身就是一段冒險。
那天過後，宣晴表面上還是一樣，但她的眼神卻有猶疑，動作也無法像之前一樣坦然和無心，而且愈來愈經常陷入把我隔絕的世界裡，自顧自地發呆，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還是只是潮濕黏稠的天氣在作祟？
我想我們之間的感情應該沒辦法再像友情般單純，只是不知道這樣下去，能走到哪裡？我只能繼續裝做沒事一樣，待在她的身邊。

二月多的溼冷天，過年前夕，宣晴的父母難得放了幾天假期，她一早就和父母一起去親戚家了，我沒回宜蘭，一如往常地去打工。

有人說，愛情就像是一班列車，隨時都有人上站下站，上站的那個人，是否能跟你在同一站下車，還是那個人下站了，最後只留下自己一個人？究竟，在哪一站上車的人，會陪你一直坐到終點？
愛情的終點是什麼呢？好像也沒有人從那裡回來過……。
但我想，我大概忘記還有循環列車這回事，怎麼會繞了一圈，原來下站的人又出現在面前？

學妹原本是坐在吧檯前的座位，但等得久了，便三不五時地走到檯前跟我聊天，而宣晴總是會坐在窗戶邊的沙發位自己一個人看看書翻翻雜誌，我知道她在那裡，便很安心。

新年過後，接近期末的日子一點也不輕鬆，所有人都忙著準備考試或是最後的報告，我忙著學校、咖啡廳到處跑，在考試那周又生了場小病，成天鼻水直流，連工也打得昏昏沉沉，最後還被宣晴大罵一頓，說我是有自虐狂嗎？然後要我不要把自己的生活塞的那麼滿，錢可以再賺，肝只有一個，爆了就沒了，偶爾讓自己休息一下或是浪費一下時間。

當初，也許是為了遺忘才讓事情塞滿自己的生活，現在，塞滿自己生活的，似乎變成了其他的東西。

宣晴的人緣好，就算翹了一堆課，報告還是有人幫她寫，隨便找到人借完整的筆記給她，但一方面她也聰明，小時候國外遊學過，英文本來就好，英文系的課業對她來說根本就像是在用中文來造句。相較之下我就很慘了，轉學生的課業本來就重，實驗報告根本不可能用抄的，撐完學期末的考試和作業，加上大病小病的折磨，我也快虛脫了。

最開始時，是誰發明「跨年倒數」這玩意？時間總是一樣的過，最後一天卻有差別待遇，一群人歡呼，然後快快樂樂地迎接新的一年，一遍又一遍。
轉眼間，又到一年的歲末，即將邁入1999年。
我沒有很喜歡跨年，但這大概跟我有人群恐懼或是畏懼團體生活有很大的關係。
原以為這次會被宣晴拉去參與社團活動，在某個廣場以人海搖擺的姿態迎接新年，沒想到在社團其他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著跨年計畫時，宣晴一反常態地不合群。
「我今天不能去跨年了。」宣晴說這話時並沒有任何可惜的態度。

上山看雪的那天過後，我和宣晴的關係並沒有任何改變，我還是每天替她做早餐，每天一起上學，她還是常常耍任性，我還是一樣打工、做實驗，不同的是她好像陽光一樣融化了我心上的積雪，冰冰的雪水流過心裡，蔓延整個心房心室，但我不敢去分辨，這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能待在她身邊就已經很滿足。而且對宣晴來說，或許這只是普通的牽手，沒有任何意義。

耶誕節快到了，台北街頭到處都彌漫著耶誕節的氣息，商家把耶誕樹擺了出來，在玻璃櫥窗上用棉花和白色噴霧裝飾著白茫茫的雪景，各式彩色的燈泡也掛了滿街。咖啡店裡也放了棵小耶誕樹，掛滿裝飾和彩色燈泡的耶誕樹在門口閃呀閃的，
宣晴來到店裡時，說那樣很可愛，很像在歡迎客人似的。
我想到七彩霓紅燈的電子花車，會閃的，都比較容易吸引人注意。

冬天，在不知不覺來了，台北這個城市從不會下雪，但是海島型潮濕的氣候，在冬天配上寒風，真是只有「刺骨」兩個字可以形容。
開始到宣晴家裡接她後，因為每次在她家門口等她，她總是什麼都沒準備好，又開門要我進去等，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宣晴賴床的時間也跟下降的氣溫成正比，我通常，是司機，還得到她的床邊叫她起床。
於是，後來學乖了，我乾脆買早餐到她的房間邊等邊吃。

宣晴的爸爸是企業老闆，通常一早就去開會了，媽媽是律師，我偶爾會在她家門口看見她媽媽穿著簡單俐落的套裝正要出門，每次和宣晴的父母見到面，我都特別緊張，問宣晴家裡怎麼沒有像有錢人家裡有管家或是傭人之類，她告訴我，家裡定時會有人來打掃，但是父母覺得家是家人的私密空間，自從原本有的管家退休，後來小孩也都長大了，就沒再請外人。

秋末，天氣已經漸漸轉涼了，卻蠻不穩定，常常都是陰霾的天空。但考完試的輕鬆氣氛不受天氣影響，社團又恢復了熱絡的氣息，星期五的團練也開始回復，宣晴目前的直排輪技術算是可以普通前進，她說真是託我的福，但她本身並不喜歡運動，並不是非常積極想練下去。
於是宣晴去冰宮越來越長時間坐在旁邊聊天，連帶我也跟著什麼都沒溜到，後來我也學乖了，乾脆連輪鞋都不帶了。
社團活動儼然變成聊天打屁為主要目的，這是我從小到大二十年來，唯一認真參予的團體活動，每個放假前的夜晚，就成了聊天吃宵夜的行程。
那時候的我們從來沒想過未來，總以為每天就是這樣吃喝玩樂，醉生夢死，只要不要被二一，能過一天就是一天。
我的生活就是在學校、社團和打工之間交換，沒和宣晴一起上學的時候，就只得急急忙忙地趕來趕去，後來覺得這樣根本不是辦法，對交通工具還有過於依賴而言，於是用存的錢買了部機車。

差不多進入期中考時間，我簡直是蠟燭多頭燒，忙著趕實驗，打工和唸書，忙忙碌碌地過著日子。

宣晴自從在生日那天收到我的代價卡後，彷彿拿到了月光寶盒，只要什麼事情我不順她的意，她就會一手叉腰一手直指著我說：「我要你付出代價！」活脫脫像是面臨惡魔黨還是黑暗勢力般替天行道的美少女戰士。但，通常她只是威嚇而已，她並沒有出示代價卡，我卻都乖乖地去做了。
這，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

由於一星期三天兩頭跟宣晴一起上學和回家，就算是社團活動也是以被看護人身分似的形影不離，但究竟是誰被看護著，我持保留態度，很快地，兩人就熟了起來，以牛排的程度來說，大概到七分熟。因為自己本身很慢熱，因此七分熟的朋友，已經算是很熟了。
我開始慢慢了解宣晴。
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但爸爸是白手起家， 因此宣晴的驕氣並不貴，加上從小教育得好，她的驕縱沒有那種沾上金錢權勢的有錢人。所以說她的任性是來自個性，不是歸咎環境就能了事。
平常在學校也像個普通學生一般，偶爾會吃御飯糰當中餐，也很愛吃小吃攤，討厭吃豬肉，討厭喝椰奶，有時小沒耐性，但有一派超樂觀的個性，大概從小事事順心得意吧，總覺得天即使塌下來，一定會有人幫她擋，就算沒人幫她擋，塌下來的天也會剛好缺個洞沒壓到她。
我有時覺得是她的爸媽名字取得好，宣晴，好像微笑搖擺宣布著：從此以後都是晴天呢。

倆人就這樣緩慢地滑了好幾圈，她的步伐漸漸穩定下來，手也放鬆很多，跟她面對面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偶爾摔一下，倒也感覺蠻自在的，除了她還不會平衡重心，重心都放在我手上，手竟撐到有點痠，她也氣喘吁吁地流著汗。

「先休息一下吧。」
「嗯。」
「之前是怎樣？你都沒來過嗎？」

自從加入直排輪社後，除了上課以外，我更跟班上同學沒什麼交流了。中午吃飯時間，我很理所當然地出現在社辦裡，既然有個去處，也就不需要再找其他出路。
宣晴常常出現在社辦，她是個在社團裡很受歡迎的人物，幾乎全社團的人都跟她很好，一堆男生對她獻殷勤，但大概因為我是轉學生，又是筱柔託付，她總是會特別照顧我，即使我的個性彆扭不知道如何跟人講話，她就會把我一一介紹給社團同學。

「這個星期五下課後到冰宮集合喔！小晴，你會來吧？」說話的人是卓翰，他是直排輪社的社長，中等身材的一個男生，相貌不差，加上一點，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宣晴。
「嗯，應該會吧。」宣晴隨便應了一下，又繼續看著她的VOGUE雜誌。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問我，「你會來吧？」

我常常對於生命這件事有所懷疑，並不是懷疑那種生從何來，死從何去的靈性問題，而比較是偏向：人生在世，是不是很多事都是安排好的？這種宿命性的問題。

是不是即使我們怎麼努力，都逃不開命運轉盤中鋼珠落定的註定，想到這件事，其實令人蠻喪氣的，但換個角度想，其實也簡單很多，只要等待著新的命運再降臨，這應該也算是包裹在悲觀裡的樂觀吧。

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身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會在未來某一天，變成你生命裡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就像是如果把公車上遇到的某些人用相片存檔下來，也許會發現有些人也許是天天遇到，有些人，搞不好也曾經在其他的時刻與你擦肩而過。

這跟復育櫻花鉤吻鮭所做的抽樣標記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