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進入期中考時間,我簡直是蠟燭多頭燒,忙著趕實驗,打工和唸書,忙忙碌碌地過著日子。

宣晴自從在生日那天收到我的代價卡後,彷彿拿到了月光寶盒,只要什麼事情我不順她的意,她就會一手叉腰一手直指著我說:「我要你付出代價!」活脫脫像是面臨惡魔黨還是黑暗勢力般替天行道的美少女戰士。但,通常她只是威嚇而已,她並沒有出示代價卡,我卻都乖乖地去做了。
這,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

我承認我有點害羞這件事被其他人發現,這實在令人難以啟齒,而宣晴一發現我這個小把柄,便覺得好玩極了,還好她的要求到目前為止都不過分,不外乎是一些任性的小孩子要求,只是代價這件事,卻變成了兩人之間的小秘密。

我們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社團見面,吃飯,聊天甚至連寫作業或是念書都在那混亂的社團辦公室裡,有時很多人,有時只有我一個人,這天下午,只有我跟宣晴。
她靠在椅子上意興闌珊地翻著她的英文課本,我正在埋頭寫等下上課的報告。
「我好渴喔,傅曉臻,幫我去買飲料?」宣晴癟著嘴,一臉無辜。
「不要啦,你自己去買嘛,我報告要趕不完了。」我看了她一眼,她一附準備變身的樣子。
「才一下下而已嘛,我等下要考試耶!」但宣晴沒變身,卻變了聲,用一種會讓人軟掉的撒嬌聲音。
「好啦。」想當然爾,最終還是坳不過她。
如果美杜莎有一雙石化人的眼睛,宣晴就可能有一張酥麻人的嗓音。
她的聲音可能是一種詛咒,撒起驕來會讓人失去意志。
在忙碌的生活裡,宣晴的一些小孩子要求,卻像打斷的隙縫,有點像密閉空間裡透進的舒緩氧氣。
「喏。」我把飲料遞給她。
「有沒有人說你很貼心?」她露出一附幸福滿足的表情。
「沒有耶。」我倒還真的不記得這樣的稱讚。
「你好貼心。」她故意裝作認真貌。
「又沒什麼。」話雖這麼說,我心裡有點暖暖的。
有時她真的是只要一件小小的事就容易高興,平常人不足掛齒的小事,好像都被加了魔幻的光芒,好像我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

「我要去上實驗課了。」
「那我怎麼辦?」
「繼續留在這念書啊,等下不是要考試?」
「都沒人啦,好無聊喔。」
「那也沒辦法。」我聳聳肩。
「你們實驗教室在哪?」
「從教學大樓後面的小階梯上去左轉……」上課鐘響了,「欸,先這樣,我要先去上課了。」

實驗課總是冗長又沈悶,我百無聊賴地把滴管的試劑加入的反應瓶內,記錄數據。
然後跟同組的小瑞聊著打發時間的天,小瑞是個轉系生,算是班上目前比較熟的一個,如果以牛排來說,應該是四分熟,是個乖巧的用功女生,每次都喜歡買一堆小玩意。
我們正聊到校門口賣的雞腿便當很好吃時,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背。
「曉臻,外面有人找你……」
我才回頭,就看到宣晴站在實驗門外對著我招手,所有的同學都看著她,宣晴的穿衣打扮直接在一群只穿著白色實驗服的同學之間跳出來。
「你…你怎麼來啦?」
「你戴著這個眼鏡好好笑喔…,」她指指我鼻樑上戴的塑膠防護眼鏡,「我無聊嘛,想說沒看過實驗室,就來看看囉。」
「所以是來觀光的?」
「沒有啊,來看你。」宣晴一附好奇樣,打量著實驗室走廊外的冰箱和儀器,「但是好奇怪,我一路你們一堆學生都一直看我。」
我看看她,她的一身打扮,還穿著短裙,跟在一群穿著實驗衣樸素的理學院學生面前,像是閃亮亮的外星人降臨。
「所以你是來遊街示眾的?」
「屁啦!」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實驗做到什麼時候?」
「要等時間紀錄數據,還要等個半小時。」我看看錶。
「那現在不就瞎等?」
「對啊。」
「去操場走走吧。順便陪我殺時間……」
「啊?」
「走嘛,今天天氣很好呢,雲也很漂亮。」這傢伙,真是個浪漫的傢伙。
「可是,我還要做實驗。」我是讀理科的,還有理智。
宣晴看著我,嘴巴似乎又要嘟起來,結果想也知道,我跟小瑞講了一聲,半小時後回來。

因為近期中考,操場的學生明顯的少,但天氣真的如她所說,已經是秋天的季節,些許午後陽光的溫暖,不曬人,剛好溫暖,舒服。
「午後散步最好了。」宣晴走在我前面這樣說道。
「嗯。」我也跟著輕鬆起來。
「偶爾這樣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不是很好嗎?」
「嗯……但什麼都不做的時候,才會亂想吧?」
「亂想什麼?」她停下來盯著我。
「沒,沒啦,我意思是說,有事情做比較充實。」
「我看你以後一定會變成工作狂。」
其實我也很喜歡這樣悠閒的時光,只是身邊一安靜下來,反而心裡好像不能平靜。
 
這時操場外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是Frank和另一個女生手牽手,「欸,Frank耶。」
宣晴朝著我的視線望過去,「喔,對啊,那是他系上的學妹。」
「是喔,這麼快就交新的啦?」還想到一個月前,Frank還在想挽回眼前人的心。
「這樣好啊,早點看開彼此起碼還可以當朋友。」
「你有辦法結束一段感情,馬上就喜歡上別人嗎?」這問題莫名地脫稿而出。
「嗯?其實我沒怎麼喜歡他……」宣晴不以為意地回答,「所以應該沒什麼要療傷的啊,現在反而覺得很輕鬆。」
「沒什麼喜歡還跟對方在一起啊?」
「也不是這樣說,就是試試嘛,他讓我太沒安全感了。」
「喔。」我發覺問題要更深入了,趕緊又擅自結束了話題。
「怎樣?幹嘛突然這樣問?」宣晴卻發現我的游移,直盯盯地看著我。
「沒啦。」像揮小蚊子般,想把她的目光揮掉。
「那你呢?」她果然反問我,「你該不會失戀了吧?」
「哪有……」快步向前走去,不想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果然是。」她追上我,對我大喊。
我還是沉默,繼續走著,但宣晴像發現新大陸般的八卦神情一直望著我,「很久了嗎?什麼時候的事?發生什麼事了?你到現在還喜歡那個人嗎?」像是八卦記者般在旁邊連續發問,我卻只是不回答繼續往前走。
宣晴停下,對繼續往前走的我大喊,「傅曉臻,你很自閉欸,幹嘛都不跟人講?憋在心裡會憋壞的啦!」
我依舊沒回答。
「你這樣什麼時候才能再喜歡上其他人啊?」
下課鐘響,她終於喊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我停下來,「但我只知道,如果喜歡上下一個人,我一定會對那個人更好,好到她不會再離開我。」
宣晴怔怔地看著我,「那,那下個人真是賺到了。」
「是啊,撿到便宜了。」

後來回家時想到自己說了那樣的話,都還覺得不可置信,還好今天沒跟宣晴一起走,不然肯定尷尬得要死。
但我想一切都是有預兆的,只是今天剛好是那個時候。
到家時電話響了,是很久以前熟悉的那個聲音。
「喂。」
「你在家嗎?」她說,「我在你家樓下的轉角。」
「啊?」
「我可以上去你家嗎?」
「呃,我,我下去。」

宣晴一定是鐵口算命仙或是會占卜預言的女巫,我實在不知道在經過了那麼久,為什麼她會在今天出現,究竟為了什麼?心情忐忑不安,想到等下要見到的那個人,不知道她的模樣變成怎樣了?不知道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茜,尋常一點的說法,是高中的學妹,另一種說法,是舊情人。
高中讀的是男女分班的學校,有認學妹學弟的制度,開學那天,她的學姊剛好沒來,那天她的心情很不好,又在一對對寒暄的學姊妹間顯得異常孤單,我遞給她了一本我當時一年級的學生手冊,只說了句,「這本給你。」然後簡單地跟她介紹一下校園和高中生活,沒想到,她竟從此對我異常在乎。
尋常講是在乎,另一種說法是愛。

學妹在以後的日子,常常跑到班上來找其他同學,但都藉故找我說話,我當時從沒有想過她的感情是什麼,也沒把她放在心上,或許原本我就是沒辦法馬上就投入感情,我的步調太慢,她卻一股腦地把她的感情全都投注在我身上,卻像是投入一個深不見底的空井,久久都沒聽到回音。

高二寒假過,她來找我,手上卻帶了護腕,我問她怎麼了,她說上體育課打籃球扭傷的,但我卻輾轉得知,她割了腕。
那時我花了好久的時間,都沒辦法想像是什麼樣的哀傷,可以讓人傷害自己才能掩蓋心裡的痛?有天終於忍不住問了她。
「放假時,有一天自己在家,一直在想著你,突然就覺得很難過,手邊剛好有刀片……」她像是在說一個電影情節,好不真實的回答。
如果她手邊有的是一把槍,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
「那,怎樣?」我不知道如何答話。
「沒割很深,只留了一點血……」
我心裡卻起了怨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可以用生命來要求別人正視她,但也許這個心情,只是想壓抑我無法抹去的愧疚。

我始終與她保持若即若離,彷彿太過靠近或太過遠離,都會傷害到她。或者是我。一直到高三某一天的晚自習,她在學校無人的走廊上突然親了我,我沒躲開,也沒拒絕。
也許那時是因為愧疚,也許是真的感動到她對我的感情,也許只是想著高中畢業前,能給她一點補償,也許怕被她傷害自己的反作用力傷到,基於種種我現在都無法分清的原因,我們在一起。
或許感情真的是可以培養的吧,只是當我開始試著喜歡她時,她卻無法繼續下去,我那時沒說什麼,心卻有一點點難受,難受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我們仍然有過快樂吧。
但分手後,她卻收到大學甄試的錄取通知,之前費盡心力想要跟我同校的願望竟然實現,很諷刺。
於是,我逃走了,轉學離開。

下樓看見她,她把頭髮燙了,以前學校很嚴,不准燙染頭髮。
「你怎麼知道我家?」
「問你媽媽的,」她問我,「你好嗎?」
「嗯。」應該吧,我想。「怎麼突然到台北來?」
「沒有啊,看看你不好嗎?」
我不知道答什麼話,很久沒聯絡,生澀了,卻對她的泰然自若,有點生氣。
「可以上去坐坐嗎?」
「我家裡很亂。」
「喔……」她或許沒想到我會拒絕她。
「不然去咖啡廳坐坐……」
「都好。」

我們倆坐在窗邊的位置,打工的Sammi姐看到我,「怎麼,不打工也捨不得我們喔?」
「呵……」我乾笑,選擇一個熟悉的環境對我而言比較輕鬆。
「你在這打工啊?」她看看環境。
「呃,是啊。」我轉移話題,「你要喝什麼?」
「熱咖啡就好。」
「喔,兩杯熱咖啡。」

窗外的天光已經完全暗了,我看著牆上的鐘,宣晴這時應該已經下課了。
我們一直言不及意地聊著無所謂的事,直到她說了下句。
「我,我交了男朋友了。」她說。
「啊?」
我心裡又感覺像是被人刺了一箭的難受,我始終跟不上她的步調,但還是客套的問她,「是怎樣的人?」
「社團認識的學長,不是很帥,但對我很好。」
「喔。」不知道回答什麼。
「你呢?」
「就那樣啊。」
她看看錶,「我得走了。」
「嗯?」她杯子裡的咖啡還沒到喝到一半呢。
「他……我男朋友等下要來接我。」
「喔。」
和她道了別,自己一個人走在夜晚的街道,終於,儘管當初她愛得那麼熱烈與毀滅,她還是喜歡上了別的人。而我呢,到底有沒有愛她像她愛我那樣?
我不太清楚,但是,心為什麼還是有點痛?
或許,愛情過後總會留下一些傷吧。儘管那愛情的真實模樣,連我們自己都摸不清。

晚上宣晴打來了電話,說她明早八點要考試,跟我說絕對不能遲到。
到底是誰愛遲到啊?我這樣想著,突然想問她。
「你有沒有什麼讓傷口復原的特效藥?」
「啊?怎麼了,你受傷了喔?」
「沒什麼,只是原來受傷的地方,有點隱隱作痛。」
「那還好嘛,久了就會自己好了啊,你又沒得什麼血小板病,傷口遲早會癒合的啊。」
「哪有什麼血小板病,是血友病。」
「喔……好啦,都一樣,反正你知道就好,」她緩緩地打了一個呵欠,「很痛嗎?」
「現在,好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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