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秋末，天氣已經漸漸轉涼了，卻蠻不穩定，常常都是陰霾的天空。但考完試的輕鬆氣氛不受天氣影響，社團又恢復了熱絡的氣息，星期五的團練也開始回復，宣晴目前的直排輪技術算是可以普通前進，她說真是託我的福，但她本身並不喜歡運動，並不是非常積極想練下去。
於是宣晴去冰宮越來越長時間坐在旁邊聊天，連帶我也跟著什麼都沒溜到，後來我也學乖了，乾脆連輪鞋都不帶了。
社團活動儼然變成聊天打屁為主要目的，這是我從小到大二十年來，唯一認真參予的團體活動，每個放假前的夜晚，就成了聊天吃宵夜的行程。
那時候的我們從來沒想過未來，總以為每天就是這樣吃喝玩樂，醉生夢死，只要不要被二一，能過一天就是一天。
我的生活就是在學校、社團和打工之間交換，沒和宣晴一起上學的時候，就只得急急忙忙地趕來趕去，後來覺得這樣根本不是辦法，對交通工具還有過於依賴而言，於是用存的錢買了部機車。

「對了，我跟你說喔，我買了一部機車……」某天大家在吃湯圓的時候，我跟宣晴講了這件事。
「啊？」
「以後不用麻煩你這樣以計程車接送了……」我低著頭，埋頭繼續吃。
「喔。」
「嗯？」她沒什麼反應反而引起我的注意，抬頭看見她鼓著滿臉的氣。
「幹嘛舒服的計程車放棄不坐，而要吹風淋雨的騎機車？」
「這樣下去不好啦……」
「哪裡不好？我覺得很好啊。」還是鼓著臉。
「我打工還是去哪的都不方便啊。」
「哪裡不方便，那我去載你？」
「招計程車？」
「不行嗎？」她臉都要鼓成氣球了。
「吼！摩托青春才是熱血青春嘛！」我找不到理由，竟然掰了這樣一句。「你看卓翰也騎機車啊，依璇也是給男友用機車載啊。」
宣晴只是把頭埋著，繼續吃她的布丁豆花，沒回答我。
「等下要不要去夜遊？」卓翰在旁邊問宣晴。
「不要啦！那是你們的摩托熱血青春，跟我計程車小黃青春不一樣啦！」宣晴把颱風尾掃到卓翰身上，卓翰一臉莫名奇妙。
我覺得卓翰真是衰，低著頭繼續把我的紅豆湯圓給吃完。

週末時機車到了手，是台復古的摩登造型機車，試騎了一下，心血來潮就騎到宣晴家門口，按了按電鈴。
「誰？」一附剛睡醒的樣子。
「宣晴？ 我是傅曉臻，你不是還在睡吧？已經下午兩點了，我都吃完中餐了。」
「不行喔？」還是懶洋洋的聲音，「假日嘛，多睡一點又不會怎樣。」
「我的機車到了，要不要我戴你去玩玩？」今天心情不錯，可能是因為天氣的關係，讓人不由自主地主動邀了人。
「嗯？」還在恍神，「歐，好啊，那你進來等我好了，我要起床洗臉一下。」
「啊？」換我有點恍神，「進你家啊？」
「嗯，我幫你開門，家裡沒人，你自己上來……在二樓左轉最後一間。」
我呆掉了，認識到現在，還沒去過她家，竟有點小緊張。還在想的時候，門開了。我停了機車進了門。

推開門進去，裡面果然是有錢人的家，名牌的家具，看不懂的藝術品，高級的視聽設備。本來以為宣晴家裡應該會有什麼管家之類的，但什麼都沒有，靜悄悄的。跟著她的指示上了二樓，最後一間房間的門微微開著。

「宣晴？」明明一屋子都沒人，還是不自覺小聲地喊，敲了一下最後一間房門，沒人回應，只得推門進去。
宣晴整個人，還趴睡在她寬大的雙人床上一動也不動，整個房間是粉色系，只能這麼說，相當夢幻。
「欸欸欸……」推了推她，「你不是說要起床了嗎？」
「嗯？」她翻了身，揉了揉眼睛看我。
第一次，看見這麼素顏的她，沒有任何裝扮，頭髮凌亂地散在枕頭上，想起很久以前誰說過，『女人睡醒的時候最美。』但不知道說的人，在睡醒之前做了什麼事，還是有其他因素才發的感嘆。

我吞了吞口水，有點緊張。
「讓我再睡一下下就好了……」拉著我的手，一下子又沉入睡眠。
「那我怎麼辦？我不是來這看你睡覺的啊。」
「當作自己家喔，別拘謹。」咕噥了這麼句話，就不理我了。
我起身小心翼翼地觀察宣晴的房間，哪都不太敢去。
粉白色系的房間，有一扇大窗戶，窗外可以看到圍牆外的街道，浴室快比我住的小套房還大，有一個浴缸和一堆沐浴用品。
過了一下下，又趴回她的床邊叫她，「宣晴，你要不要起床啊？」
她沒理我，一動也不動，我不禁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恩，還活著。
午後的陽光淺淺地灑在她的身上，看著她竟看呆了。

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她的床上，宣晴正在眼前直直地盯著我。
「啊！」大叫一聲，跳下床。
宣晴大笑，「你竟然睡著了！還流口水欸……」
我趕緊用手擦了擦嘴，心臟還在撲通撲通跳著。「誰叫你一直不醒來啊！」莫名地惱怒。
「我現在醒了啊……」她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睡衣還歪一邊，露出鎖骨。
「你，你趕快把衣服穿好啦！」眼神一直飄來飄去，不敢直視她。
「我昨天看日劇看到今天早上，好睏喔……」她邊說邊去廁所開始洗臉刷牙。
我則直楞楞地站在她房間，動都不敢動。
「對了，你說要騎車去哪？」她邊刷牙邊探出浴室門問我，嘴邊還有牙膏泡沫。
我看了一下錶，「啊！都已經四點了！我等下要去打工了！」
「什麼？」
「我得走了，等下要打工。」我隨便想找個理由趕緊逃開現場。
「那等我，我跟你去，順便去吃早餐。」
「已經是下午茶了啦。」
「都一樣，我起床的第一頓當然是早餐。」

結果只載了宣晴到咖啡店，十分鐘的路程我卻心神不寧，宣晴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害羞或要迴避，在換衣服的時候直接背對著我就脫了上衣，整面赤裸背的刺激，有點當場要休克的感覺。她卻只是淡淡地說，都女生嘛，有什麼關係，我有的你也有。

我邊擦著杯子邊瞄了一下宣晴，她還是坐在我最喜歡的位置上，每次來的時候，總是很難坐到那個沙發位，宣晴卻每次都能坐到，我覺得她整個人應該神明一直有在加持。
宣晴吃完了她的『早餐』咖啡和可頌，便拿起時尚雜誌看了起來。
這個人，真的是會把時間浪費得很美好。
宣晴在店裡待了很久，吃完了『早餐』後，然後又吃了『午餐』，打工的時候看著她在那邊，似乎也覺得很安心。一直到打完工，她才跟我一起離開。
送她到她家門口，下了車，她問我。
「你明天就要騎車上學了喔？」
「嗯。」
「好吧，那以後就不能一起上學了。」宣晴低著頭，有點像是自言自語的小聲說著，「好不習慣喔。」
「久了就會習慣了啊，」我一派輕鬆地回答，「還沒遇見我的時候，你也是一個人上下學啊。」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宣晴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一句。

但我想她的意思應該是，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很簡單，但習慣兩個人以後，要再回去一個人就難了。
其實心裡也有點小小的失落感，但覺得這樣還是比較好，對兩人都比較好。

隔天一個人騎車到學校，沒有遲到，小瑞看到我準時進教室門的時候大吃了一驚。
「你竟然準時上課了。」
「幹麻？這樣不是很好嗎？」真是大驚小怪了。
「沒有，」小瑞搖著手，「只是很習慣你遲到了，突然看到你準時怪怪的。」
真是，連遲到這種東西，都是會被人習慣。久了，真的是什麼事情都會變成習慣。想到宣晴，她應該還是繼續習慣性的遲到吧。

沒想到準時的日子才過了不到一星期，某天下午，實驗做晚了，還沒進門就聽見家裡的電話拼命響著。
「傅曉臻！」電話那頭傳來宣晴又氣又委屈的聲音。
「怎麼？怎樣？」我嚇到了。
「我一個人在路邊……」她的聲音似快要哭了。
「啊？怎麼了？」
「你趕快來就是了……，我在……」
直覺宣晴應該受到了什麼刺激，便趕快騎車前往她在的地點。遠遠地，就看到一個像小孩般的人蹲坐在路邊。
「怎麼了！？」
「傅曉臻！都是你啦！」她起身大罵我，「都是你害的！」
「怎…怎麼啦？」我還搞不清楚狀況，「怎麼都是我害的？」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一個人坐計程車，」她邊說，眼淚卻掉了出來，「我剛剛碰到色狼司機了啦！」
「啊？你沒怎樣吧？」
「沒有啦……趁紅燈的時候趕緊開門逃走了！」宣晴邊說邊擦眼淚。
雖然她說計程車司機只是在前座做了些猥褻的動作和話語，但是整個人還是驚嚇到了，我腦袋浮現一些社會版新聞的計程車之狼那類的報導，頓時很感謝上蒼，宣晴一切平安。

送她到家門口，問她，明天怎麼上學？
「不知道……」她還低著頭未平復情緒。
「你，想坐機車嗎？」自己竟然這樣問了她。
「嗯？」
「以後我接你上下學好了。」
人有的時候，真的是有甘心受縛和自虐傾向。
「好……」她小小聲地答了句。

沒想到隔天，到了她家門口又回到那天下午的情景，她開了門要我進去等，宣晴還在刷牙和換衣服，從此以後，兩人還是繼續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