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加入直排輪社後,除了上課以外,我更跟班上同學沒什麼交流了。中午吃飯時間,我很理所當然地出現在社辦裡,既然有個去處,也就不需要再找其他出路。
宣晴常常出現在社辦,她是個在社團裡很受歡迎的人物,幾乎全社團的人都跟她很好,一堆男生對她獻殷勤,但大概因為我是轉學生,又是筱柔託付,她總是會特別照顧我,即使我的個性彆扭不知道如何跟人講話,她就會把我一一介紹給社團同學。
「這個星期五下課後到冰宮集合喔!小晴,你會來吧?」說話的人是卓翰,他是直排輪社的社長,中等身材的一個男生,相貌不差,加上一點,一眼就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宣晴。
「嗯,應該會吧。」宣晴隨便應了一下,又繼續看著她的VOGUE雜誌。隨即又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問我,「你會來吧?」
「嗯?」
「帶直排輪來啊,你應該會溜吧?」
「會是會啦,但是很久沒滑了耶……」
「沒關係啦,不會也是可以去,反正就是去玩玩而已,當作聽聽音樂囉。」
「喔。」
「所以你們兩個要一起來,大家都會去。」卓翰在旁邊又叮嚀了一次,像是不多確定一下,宣晴就會忘記似的。
「Frank應該也會去。」小沛在旁邊把頭靠向宣晴,小聲地說了這麼一句。
「喔。」宣晴抬起頭聳聳肩,看了小沛一眼,「那又怎麼樣?」說完又繼續低頭看VOGUE雜誌。
感覺得出來這位叫做法蘭克的人,應該跟宣晴有什麼過節;感覺宣晴應該是個,對於時尚流行趨勢更在意的人,她應該是加入像什麼彩妝社或是時尚流行社之類的才對,怎麼會來加入直排輪社?
「小晴,吼!你今天怎麼翹英國文學史的課,教授今天點名了……」一個長髮及肩的女生出現在社辦,很親密地直接搭上宣晴的肩膀。
「什麼!」宣晴這才終於把雜誌放下,「不是吧,他整個學期都沒點過三次!」
「你今天幹麻不去上課?」
「我今天遲到嘛,就不想進去了。」
「喔,可能今早來的人太少了吧,他就點了名囉。」她看了一下我,「嗯?新社員?」
「對啦,我跟你說,她是我朋友的大學同學呢,這學期才轉來的,她叫做傅曉臻,是植物系的。」
「我是依璇,是小晴的同班同學,也是直排輪社的。」
「你好。」我對依璇客套地笑了笑,然後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你這星期五去冰宮嗎?」宣晴馬上接下去問她。
「不去,這星期五我要跟Steven去看電影。」
「吼!重色輕友!」
依璇對宣晴的抗議不以為意,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時尚雜誌跟著看了起來。
「最新一季的皮包出來了啊!好好看……」
「是啊是啊……我要去買。」
兩人一拿起雜誌,完全忘記之前的話題,又在嘰嘰喳喳地聊著時尚,我對於這兩人為什麼會加入直排輪社,開始出現了也許社內藏著重大吸引力秘密這樣的想法,但這古怪的想法只是一念而過,我還沒想追根究底,思緒就已經飄到八百萬公里遠了,社團依舊一如往常,大家又繼續聊著沒意義的話題。
宣晴雖然和別人聊著天,總會偶爾搭上幾句話來問我,與其說是被託付的責任使然,我倒更覺得她好像就習慣我這樣的模樣,我安於不被人發現又不會被忽略的安靜裡,繼續發著我的呆。
生活開始有了一個固定的模式似的,開始慢慢走上某條命運本來就規畫好的軌道,上課,去社團吃飯,下課就回家。
一如這一個多月來的規律,我正拿著一本厚厚的原文書,正在等公車準備回家,這時,宣晴出現在馬路對面,她看到我,大力揮揮手朝我走來。
「你要回家了嗎?」她微笑著問我。
「嗯。」
「坐公車啊?」
「對啊。」
「你住哪?」
我一個人住在外面,離學校二十分鐘車程而已的小套房裡,跟她講了大概的位置。
「是喔,好巧!跟我同方向,在我家附近,我送你,一起走吧。」
「啊?」送我,她是開車還是騎車?
正在想的時候,她便順手招了一輛計程車,「上車。」
「你該不會每天都坐計程車上學吧?」我倆並肩坐在後座,我問她。
「喔,沒有啊,最近一個月才開始這樣,因為家裡的司機退休回老家去了,只好坐計程車……」
「啊?你家還有司機啊?」我吃驚地望著她,想著自己平常時間,得去打工多賺一些零用錢,她竟然每天坐計程車上學,真是奢侈。
「這個時間,應該會塞車。」她看了一下錶這樣說。
從我家的方向到學校,算是交通要道,上下班的尖峰時間一定都會塞車,身在台北這個繁忙的城市就是這樣,大家總是在同一個時間急急忙忙地上班,在同一個時間疲累的回家,有時剛好在上班時間就有課,為了準時到達學校,都得提早個四十分鐘出發,明明才二十分鐘的車程,卻要用一倍的時間,當生存的空間不夠時,只能用時間來交換。
「你書那麼大一本喔?」她看了我抱在手上的原文書這樣說。
「是啊,沒辦法,這還算小的。」
「那你每天這樣搭公車上學?」
「是…是啊……不然怎樣?」她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你明天幾點的課?」她順了順身後的髮絲問我,在車上密閉的空間裡,我似乎聞到她髮梢的香味。
「嗯,十點。」
「那剛好!明天我去接你吧!」
「啊?」接我?
「反正我明天也是十點的課,你家在順路的方向,到時你就在門口等吧。」
「啊?」
「筱柔說要多多照顧你咩。」她對我露出了一個瞇瞇眼的微笑。
「那,我還得改天請她吃飯,謝謝她。」
「喂喂喂,你該請吃飯的應該是我吧,是我照顧你耶。」
「是是是,也對。」
我不知道抱著什麼心情,一顆心忐忐忑忑的。
宣晴在我下車時又特別叮嚀了我一聲,看來她應該不是說說而已。
在台北要租一間小套房真是不容易,剛好房東是媽媽的朋友,他們一家在幾年前移民到加拿大去,便把公寓重新裝潢隔間租給學生,靠關係的原因才找到的房子,房租也靠關係的原因,打了一點小折扣,對於在台北求學的學子來說,我真算是幸運的了。
廚房雖然是樓層共用,其實不太有人用,我到現在還沒見過隔壁的室友,聽說她一個月才回來一次,於是整個房子都被我霸占,個人衛浴,進門有個小玄關,房間有扇小窗戶,卻只看得見對面的公寓,乾淨柔軟的單人床,書櫃音響,也算是我的小天地。
我每天都過著平淡的生活,上學,回家,整理房間,吃隨便的晚餐,也沒想過要去找人聊天,每天唯一的興趣就是埋頭看著書店新出的文學小說,然後把唱著不知所云的流行樂開得很大聲。
偶爾,要考試前,還是會唸一下書,偏偏植物系的考試還真多。
昨夜本想唸點書再睡覺的,沒想到植物學才打開不到十分鐘,我就趴在書上睡著了,早上醒來時發現流了一堆口水在維管束構造的圖表上,連電燈都沒關,卻精神飽滿,想到和宣晴約了時間在樓下等,也不用急急忙忙地趕公車,可以享受難得的早晨悠閒時光。
九點半,早晨上班的人們早已經離開,街上來來往往的大部分都是正準備要去買菜的家庭主婦,我一人在家門口搖來晃去,約莫過了約定時間的十分鐘,還沒有任何熟悉的身影出現的跡象,經過的每一台計程車,都讓我出現了一點希望,然後又落空,心想,她不會忘了吧,但頓時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像個呆子一樣在家門口繼續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著再下去就要遲到了,只好放棄了,正往公車站跑去時,一台計程車從我身邊經過,坐在裡面的宣晴不慌不忙地搖下車窗對我喊,「傅曉臻!」
我急忙上了車,「我還以為你忘記了。」
「唉呦,我沒忘啦!只是今天起得晚。」拿了一面小鏡子給我,「欸,幫我拿一下鏡子,我粧都還沒畫好。」
「不是吧。」這人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遲到有什麼不妥,繼續上著她的睫毛膏。
「怎樣?」她看了我一眼。
我趕緊轉開頭,「那些是化學物質,塗上了造成皮膚負擔,卸不乾淨又不好。」
「果然是念理科人會說的話,」她繼續看著鏡子做出奇怪的笑,然後在笑著的臉頰上畫上粉色的腮紅。「我有時也很懶得卸妝,每天都快睡著了,還要卸妝真麻煩,但沒辦法,總要出去見人……」
你不化妝也很好看啊,我差點脫口講出這句。「那個,你來接我真的不麻煩嗎?」
「不麻煩不麻煩,很順路。」她把粧化完,滿意地接過鏡子看了看。「這樣好了,你把你的課表給我,我們如果課的時間一樣,我就來接你。」
「啊?」這樣下去好嗎?心裡還在這樣想,卻已經老實地掏出了課表。
「唔,有四天都一樣,下課時間也有三天一樣。」
「呵呵,那麼巧啊?」
「所以就這麼決定啦。」
於是,未來的日子裡,除了下課時間很OK,一星期七天,我有四天都在遲到,如果是在八點的課,通常還會遲到30分鐘以上,真是託了宣晴的福,遲到這個名詞,在班上變成一個我的相等代號。
先是莫名地加入了社團,又莫名地上了宣晴的車,我完全無法拒絕她是怎麼回事?
而且我後來才知道,原來團體活動是要持之以恆和時時照料的,來到直排輪社才一個多星期,就面臨了團體活動。
我對於團體活動不太熟練,就連高中也沒好好過過社團生活,社團每個週末前一天星期五的晚上,都會到位在鬧區的溜冰場進行團練。
週末前的晚上到處都是人擠人,一路上都在塞車,那時宣晴就已經有手機了,卓翰一連call了好幾次給她,問我們在哪裡?什麼時候會到?宣晴的手機在計程車上一路響,她不耐煩地報備行程。等到了目的地,社團的人早占據冰宮溜得滿頭大汗了。
我對於溜冰的印象,都是在唸小學之前的小時候,那時的記憶卻是我不願去想起的,也許因為後來的結果導致記憶被我刻意抹煞掉,只剩下零星的片段,連拼湊都困難,但,會溜冰這項技能卻像生了根似的留了下來,就像血脈裡無法抹滅的印記,真是諷刺。
冰宮裡的絢爛燈光和流行樂不斷播放著,我刻意地只想專注於當下,不去拼湊任何腦海中不經意冒出的記憶片段。
宣晴自從換上輪鞋後,就一直坐在場邊跟人聊天,動也不動,她的鞋子是相當高級的軟鞋質材,只是整雙鞋子像是沒用過一般,相當新,跟我臨時買的鞋子比起來,實在高級很多。
「你不溜嗎?」我一人繞了好幾圈,像個在轉輪上的花栗鼠,有點無趣。
「不想。」她簡短地回我。
「不想溜你來幹麻啊?都來了,溜一下啊……」也許是因為覺得她不會傷害我,我竟然主動伸出手,邀她一起。
她看了一下我的手,嘟嘴想了一下。
「怎樣?」感覺好像在邀人跳舞似的,只是這位舞伴似乎不太願意。
「好吧。」
宣晴把手交給我,牽住她的手,她的手好柔軟。
我竟比想像中還無法平淡視之,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牽過人的手了,以前牽過一個人的手,那人手裡的掌紋很明顯,宣晴的手,則像是白紙般的細緻。
我和宣晴手拉著手,她似乎有點害怕,走到場中間。
「等……」她另一隻手也拉了上來,「不要溜太快。」
「喔。」
她不是副社長嗎,應該沒什麼好怕的吧?
但我還是慢慢地起步,才發現,好像在拖一個拖油瓶!
宣晴根本不太會溜,簡單地說,她應該根本只會移動而已。
好不容易「走」了一圈,我停下來,看著她還戰戰兢兢的樣子。
「你,你不會溜啊?」我盡量保持平靜,卻還是難掩心中的震驚。
「不行啊?」她一附理所當然。
「是,是沒人說不行啦,」我乾笑。「你不是副社長嗎?」
「一定要會溜才能當副社嗎?」她癟嘴,像個小孩子一樣用下巴看著我。
「那,副社是要有什麼資格?」
「哼,我人緣好啊!」
「呵,呵,也對。」
這時卓翰以一個漂亮的旋轉煞停到我們身邊,看著她,「要不要我帶你?」
「不要,你溜那麼快。」她硬生生地拒絕他。
「我會慢慢溜。」
「不要,你會流手汗。」
「吼!」卓翰再度被拒絕,不甘願地離去。
宣晴拉著我的手又想要坐下來。
「我帶你吧……」
「嗯?」
「來了就要溜啊,如果要聊天幹麻來這,去吃飯喝茶邊吃邊聊不是更好?」但或許我只是想找人幫我分心。
她看著我,露出小孩子似的噘嘴。
「來嘛!」自己竟然也用像小孩子似的聲調邀她。
她終於還是起了身。
我轉個身,用後溜的方式面對著帶她前進。
「不要一直看地上,就憑著你的感覺前進就好。」
「那我看哪?」
「看我啊。」露出一個做作的微笑對她。
「你有什麼好看的?」
「總比地上好看吧,地上又沒錢可以撿。」
「難說喔……」她看著我,肢體還是有點僵硬,拉著我的手緊了一點。
「不要緊張……我會照顧你啊。」
照顧,原來是這樣,由兩個互相的動詞形式所組成的。
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相同的步調和默契,卻突然被整排接龍的掃到,她重心不穩往前倒,把我也一起拉了下去,「碰」一大聲,兩人倒在地上,她整個人壓在我身上。
「唉呦!」
「你還好吧?」
「嗯,沒事。」
「唔,你當然沒事,有我這個肉墊,你整個人壓在我身上啦!」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然後起身,我也跟著起來。
「你知道嗎?」我拍拍屁股,「溜冰就是要因為有跌倒的快感才過癮。」也許是怕她打了退心,我老是說沒邏輯的話。
她看著我,然後又大笑,「你白痴喔,摔笨了你!」
「真的啦!只有溜冰才能跌得過癮。」
「好啦好啦!」她把手遞給我,「反正跌倒有你這個肉墊。」
宣晴這時的模樣放鬆很多,我牽起她的手,繼續慢慢帶著她在人群前進。
- Feb 04 Thu 2010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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