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由於一星期三天兩頭跟宣晴一起上學和回家，就算是社團活動也是以被看護人身分似的形影不離，但究竟是誰被看護著，我持保留態度，很快地，兩人就熟了起來，以牛排的程度來說，大概到七分熟。因為自己本身很慢熱，因此七分熟的朋友，已經算是很熟了。
我開始慢慢了解宣晴。
雖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但爸爸是白手起家， 因此宣晴的驕氣並不貴，加上從小教育得好，她的驕縱沒有那種沾上金錢權勢的有錢人。所以說她的任性是來自個性，不是歸咎環境就能了事。
平常在學校也像個普通學生一般，偶爾會吃御飯糰當中餐，也很愛吃小吃攤，討厭吃豬肉，討厭喝椰奶，有時小沒耐性，但有一派超樂觀的個性，大概從小事事順心得意吧，總覺得天即使塌下來，一定會有人幫她擋，就算沒人幫她擋，塌下來的天也會剛好缺個洞沒壓到她。
我有時覺得是她的爸媽名字取得好，宣晴，好像微笑搖擺宣布著：從此以後都是晴天呢。
她的溫暖有時會普照到我，稍稍地會讓我的心陽光起來。

日子就在社團和學校替換著，像火車上的風景般穩定不變地向前移動著，轉學生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大二修兩個主科，我卻偏偏還要補修大一的主科，然後還有一堆實驗課程，實驗報告要寫，但社團活動基本上只要宣晴去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我也會跟著去，我覺得我可能暗中被她下了蠱，總是不知不覺地會聽她的話。但我發現被她下蠱的人還真不只我一個。

「我想，最近來個團聚吧。」中午時，卓翰跟在社辦的社員宣布。
可能是最近兩個星期，宣晴跟我對於每個星期五固定的團練都懶，連連缺席，卓翰才提議要辦團聚。
「要幹嘛？」依璇剛掛上跟男友的電話，問了一句。
「去路跑吧！新進社員也該一起去路跑個一次看看。」
「不要，最近天氣變冷了，」宣晴在一旁邊照鏡子，然後硬生生地拒絕。「而且，又不是所有的人都已經練得很好了。」
「那，你覺得怎樣？」卓翰專心地看著宣晴，宣晴卻只是看著鏡子。
「不如……去唱歌吧！」
「我們是直排輪社耶！」
「那又怎樣？團聚又沒說一定要做跟社團有關的事。」她一附理所當然，「你說是不是？」轉頭問我。
「是是是。」我正在K著下堂實驗課的小考，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好啊，我也覺得唱歌不錯，」依璇也附和著，「有得吃有得喝有得唱啊。」
不用挾天子以令諸侯，善言的皇后就可以變成武則天。
直排輪社的社長事實上是形同虛設的。最後直排輪社還是決定，團聚去唱歌。

沒想到宣晴唱上了癮，一連幾個星期，幾乎每個星期都去唱歌，大夥也就跟著去，直排輪社儼然變成了卡拉ok社。宣晴在包廂裡還是像平常一樣是眾人注目的焦點，愛搶麥克風，大家也都順著她，我則是乖乖地坐在旁邊吃滷味拼盤。

「你知不知道小晴最近有缺什麼嗎？」宣晴跟依璇在唱歌時，卓翰問我。
「什麼缺什麼？」我喝了一口冰奶茶。
「就是，她要生日了啦，我想知道她有沒有想要什麼，想送她。」卓翰有點不好意思，「想說你最近跟她比較熟。」
原來是有人想了表心意，「不知道，她好像什麼都不缺耶，想不到。」
「喔。」卓翰一臉失望。

回程的車上，宣晴喝多了啤酒，靠在我的肩上像隻小綿羊，我突然有點慶幸，可以看見她這樣不同於平常的孩子氣面貌。
「好難躺啊，你幹嘛不吃胖點……」她邊睡還邊咕噥著。
我想到卓翰在包廂跟我說的話，宣晴的生日想必大家會一起慶祝吧，我事實上蠻怕跟大家一起過生日，因為壽星就是焦點，但我從小就害怕被注目，所以從來不覺得生日有什麼特別，只是很感謝我媽。
心裏也在想說是不是該送她一份禮物呢？但什麼都不缺備受大家寵愛的你，到底需要什麼？

後來幾天我也沒想起這件事，在家附近找到了一家咖啡廳的打工工作，生活的結構又出了點小小的變化，去上課時，跟宣晴說了要打工的事，有幾天下課可能沒辦法一起回家了。
「啊？」她正在計程車上K著當天要小考的英文書，「你現在還有時間打工喔？」
「沒關係啊。」
「你幹麻讓自己那麼忙啊？」一臉疑惑，「輕輕鬆鬆地過日子不是很好？」
「忙一點比較充實，而且我想學泡咖啡嘛！」
「傅曉臻，」她停頓，「你該不會要治療什麼傷痛吧？」
「什，什麼？」我不知所措，「你想像力太豐富了吧！」
「沒有啊，電視上都那樣播的，什麼愛情失意只好在工作上拼命用忙碌來麻痺自己。」電視真是教壞兒童。
「你想太多了！」理直氣壯地回她。
事實上，或許宣晴說的都對，或許，我只是害怕，想減少一點跟宣晴相處的時間。

打工的第一天，學了各地區咖啡豆的不同，重度烘培的香醇，中度烘培溫和，輕度烘培的酸味，原來咖啡豆的產地不同，加以不同的烘培方式，就能有這麼多學問。這家咖啡店算是一家有特色的小店，老闆人很好，氣氛還不錯，常常有客人來店裡點一杯咖啡，慢慢地看著書，享受午後時光。

才打工沒幾次，有天週末下午，宣晴跑來了店裡。
她挑了一個靠窗的沙發座位，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家店，我最喜歡的座位。
「你，你怎麼來了？」
「沒有啊，在家裡悶得發慌，」宣晴對我輕笑著，「而且卓翰一直要找我出來，我就跟她說約在這了。」
「喔。」竟然約會約到我打工的地方來了。
「反正我也想看看你打工的地方怎樣嘛…，這裡還不錯，我喜歡。」
「好啦，要點什麼？」
「你請客？」她裝了個可愛的表情，這是撒嬌嗎？
「好啦好啦。」我拿她沒辦法，「趁卓翰還沒來我只請你。」
宣晴笑了。

過了二十分鐘，卓翰才出現。
「你在這打工啊？」他在點單時問我。
「恩，最近才開始的。」
我把他點的冰咖啡遞給他，他又加了奶又加了糖，真是美國人。我這樣想著，他已經回到座位上了。
我繼續擦著杯子，卓翰繼續跟宣晴有說有笑。

過了一會，宣晴朝我招手示意要我過來。
「下星期三一起去唱歌吧！」宣晴邊寫著自己的小記事本說著。
「啊？又唱？」
「我生日嘛。」宣晴轉為用娃娃音說話，「大家一起去慶祝囉。」
「這樣啊？好啊。」又轉眼想到，「啊！可是，我那天要打工！」
「那麼巧？」卓翰說。
「對啊。」
「不管！你一定要來！」宣晴又再搞任性，「我生日欸！」
「我事前又不知道。」
「不管不管不管！你現在知道了！」
「你很任性欸！」認識不到兩個月，我覺得她的名字都要變成『任性』了，我講這句話的時間，大概比叫宣晴的次數還多。
但當天宣晴依舊耍任性，我連哄帶騙都沒辦法跟她溝通，還是沒辦法答應她，事情就不了了之。

隔天上課的時候，宣晴在車上都假裝看書，偶爾偷瞄我幾眼，我發現後轉頭對她，然後她又裝做沒事樣繼續低頭看著書，活脫脫像個生悶氣的小孩子。
「對了，」這才想到關於禮物的事，「你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宣晴抬頭，「你要來喔？」
「沒啊，就算沒去，也是要送個禮物聊表心意嘛。」
「哼，」又任性地哼了一聲，「我要一座城堡，有護城河的。」
「呵呵呵，」我抽動著嘴角，「公主，目前城堡房價連年持續飆漲，小的我可能買不起。」
「哼。」又哼了一聲。「我什麼都不缺啦，你來吃蛋糕我就很高興了！」
「喔。」她還皺著鼻子，彷彿等著下次再從鼻孔噴出氣來，我卻擅自結束了話題。

宣晴生日當天我還是去打了工，她看我離開社辦時的眼神好像我欠她幾百萬似的，我只得趕快飄走。
結果我想，應該是老天爺有幫她詛咒我，我整個打工過程相當不順，一下被熱水燙到，一下子客人還在我面前翻倒咖啡。
傍晚下起了雨，導致晚上的客人不多，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自己也焦慮起來，最後還是跟老闆娘說了，能不能先走，老闆娘看人不多，就放人了。

買了一張小卡片，直接坐計程車飛往KTV，雨越下越大，我卻不知道卡片上該寫什麼？認識宣晴兩個月，究竟什麼樣的字句是適合我們這兩個月的友誼？
我承認我真是想太多，就生日快樂嘛。

來到KTV，服務人員便一路引領著我直達包廂，正要進門時，發現另外一個服務人員拿著蛋糕也正要進去。
「是這個包廂的蛋糕嗎？」服務員點點頭，「我來拿吧，我是壽星的朋友。」說完便接過蛋糕。吸了一口氣，然後開門進去。
「生日快樂。」我用蛋糕遮住臉，在背後喊著。
「傅曉臻！！」一下子就認出這個聲音，「我不敢相信！」宣晴大喊。
我不好意思地把蛋糕放到桌上，「生日快樂啦！」
沒想到宣晴看到我，跑來一股惱地抱我一把，著實嚇得我心臟差點要停。
「這生日蛋糕你送的喔？」她問。
「喂，明明是我們合買的。」依璇和小沛馬上在旁邊扯我後腿。
「沒有，我只是路過，順便拿進來而已。」
「那禮物呢？」宣晴用下巴看我。
「我，我就是禮物啊，你不是說我來就好了。」我竟然不知廉恥地講出這種話。
但宣晴笑了，那種從心裡深處散出的笑意擴散在她的雙頰，在下弦月般的雙眼下發著紅潤的光亮，我頓時覺得焦躁，「好吧，看你辛辛苦苦趕來就算了，我們吃蛋糕吧。」

在KTV狂歡到半夜，宣晴喝了一堆啤酒，我也跟著喝了一堆，大家還拿蛋糕打起混戰，一群人搞得又髒又亂，最後終於散會。

我扶著宣晴，提著大家送她的禮物，和大家告別，她有點high過頭，整個人還在如氣泡可樂般跌跌撞撞。夜晚的雨還在細細下著，在路口叫了一部計程車。
在車上宣晴把頭靠著窗戶，在窗上呼出霧氣，外面的街景變得模糊，然後又把霧氣擦掉，又呼出，又擦掉。

「生日要過完了。」宣晴突然解high說著。
我看看錶，還差十分鐘十二點，「還有十分鐘喔。」想起還沒送她的卡片，「對了，給你的生日卡，還有……禮物。」
「嗯？」她露出疑惑的樣子，「裡面有禮物？」
她拆開信封，裡面有一張卡片，寫著僅僅：『生日快樂』四個字。
另外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代價』兩字。
「這是？？」看著我，指那張卡片。
「因為我不知道要送你什麼嘛，想說你什麼都不缺。」
「然後？」
「我給你一個『代價』，你有一張代價卡，以後如果要我做什麼事，出示代價卡，我就付出我的『代價』。」
「啊？」
「就是像神燈巨人啦，只要我能力範圍能做的都會做……」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
「但是認卡不認人喔，卡掉了恕不補發。」
宣晴露出一個好迷人的笑，「謝謝，這是我收過最特別的禮物了……」
窗外的夜色已經黑了，不然應該看得到我臉紅到脖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