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不知不覺來了,台北這個城市從不會下雪,但是海島型潮濕的氣候,在冬天配上寒風,真是只有「刺骨」兩個字可以形容。
開始到宣晴家裡接她後,因為每次在她家門口等她,她總是什麼都沒準備好,又開門要我進去等,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宣晴賴床的時間也跟下降的氣溫成正比,我通常,是司機,還得到她的床邊叫她起床。
於是,後來學乖了,我乾脆買早餐到她的房間邊等邊吃。
宣晴的爸爸是企業老闆,通常一早就去開會了,媽媽是律師,我偶爾會在她家門口看見她媽媽穿著簡單俐落的套裝正要出門,每次和宣晴的父母見到面,我都特別緊張,問宣晴家裡怎麼沒有像有錢人家裡有管家或是傭人之類,她告訴我,家裡定時會有人來打掃,但是父母覺得家是家人的私密空間,自從原本有的管家退休,後來小孩也都長大了,就沒再請外人。
偶爾,真的很偶爾,宣晴會拋棄一切學校的所有活動,回家和爸媽一起吃晚餐,看得出來她很渴望和家人多相處,但大部分的時間她家裡都沒什麼人在,偌大的房子總是靜悄悄的,像個在童話故事裡失寵的城堡。
一天早上,我又在她房間等她梳洗。
「今天吃什麼早餐?」宣晴邊在浴室洗臉邊問我。通常我都會買兩份早餐到她家來,順便幫她帶一份。
「今天沒早餐……」
「為什麼?」
「那家早餐店關了,老闆好像不做了。」我翻著她床邊的時尚雜誌說著。
「那怎麼辦?」她走出浴室,開始坐在梳妝台前上粧。
「到學校再吃囉。」時尚雜誌有些還蠻有趣,會介紹一些現今流行的東西。
「不行,」宣晴轉過頭來,一眼還在夾著睫毛,「我好餓……」
「那也沒辦法,趕快準備好到學校吃。」
雜誌的一周星座運勢說金牛座這星期運勢欠佳,事事處於弱勢,會被人呼來喚去。
「傅曉臻,你去樓下做早餐給我吃。」
「啊?」我從沒想過,星座運勢有這麼準。
「我好餓,我想吃早餐!」
餓的人,竟然還有吵鬧的力氣。
此刻,我正想過幾天應該找星座專家來幫我改改命避惡運。
宣晴家的廚房,有著乾淨潔白的大理石流理台,米色櫥櫃和不鏽鋼的抽油煙機,我想到每次經過廚浴設計的店門口,整片落地玻璃櫥窗展示的優雅廚房,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打開了比我人還大的雙門冰箱,裡面的東西卻不多,但還好自己住外面一段時間了,對於廚藝雖然不算精,但還是有什麼能變什麼,簡單地準備一下,拿了一個餐盤就把東西擺一擺上樓了。
走在樓梯的時候,想到自己真像是宣晴的小傭人似,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把早餐放在床邊的桌上,宣晴已經把衣服換好了。
「大小姐,你的早餐。」
「哇,」宣晴看了一下餐盤裡的東西,「你還蠻會做的嘛……」她指著盤子裡的煎得很完整的荷包蛋和火腿。
「早餐又不難。」
「但,」宣晴指著餐盤上的兩顆蘋果,「這是什麼?沒有吐司或麵包嗎?」
「你家又沒有那種東西。」理直氣壯。
「那,早餐吃蘋果?」一臉疑惑地看著我,蘋果那兩個字特地轉了娃娃音,表情很可愛。
「An apple a day, keep the doctor away。」看著她,呆呆地說。
「英文學得還不錯嘛。」宣晴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頭,開始吃了起來。
出門的時候,宣晴說,下午一起去買菜吧,以後每天都到我家做早餐給我吃。
我,真的是天生碰到她就註定了勞碌命。
「好。」心裡這樣想,嘴裡吐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個字。
有一個人可以陪著一起吃早餐,應該算是一種幸福,只是我不知道,宣晴和我的這種幸福,算是哪一種?
只是我想今年的冬天,應該不會太冷。
宣晴冬天的裝備非常齊全,她通常都戴了圍巾又戴了手套,我事實上不太戴圍巾,有時候脖子會過敏,手套也不常戴,因為覺得手套怎麼暖,手還是怎麼冰,這種溫度進不了皮膚裡層,很虛。宣晴說我很古怪,她覺得有總比沒有好。
今年冬天來得有點早,12月中就來了一個強大的寒流,新聞報導山上飄了雪,這件事情讓大家很興奮,台北從不會下雪,每當有飄雪,總是在高山上,總是一堆人跑上去山,去追逐那百年難得一見虛無飄渺的雪花。
「小晴,你知道山上下雪了嗎?」一看見宣晴進社辦,卓翰便迫不及待地問她。
「真的嗎?」宣晴拿了一盒皮蛋瘦肉粥,正進社辦。
最近她因為天氣冷,迷上吃粥,前幾天連早上我都得煮粥給她,常常煮到兩人大遲到,後來她就放棄了,改成中午到學校吃。
「你有看過雪嗎?」我最近迷上星座運勢,邊看著雜誌上寫這周是吉或凶邊問她。
「有啊,以前去過日本北海道看過,你沒看過嗎?」
「沒。」
我沒去過北海道,只去過北海岸。
這時依璇全身穿著毛衣毛帽毛手套出現。
「依璇!你早上怎麼翹課?」宣晴一看見依璇,就一把抓住她問。
「我今天跟Steven去山上看雪了。」Steven是依璇的男友,是在她打工的旅行社認識的,偶爾Steven會來接送她,大家也都認識,兩人已經認識很久了,依璇今天講話還有點羞澀。
「竟然跑去約會!有看到嗎?有沒有很浪漫?」
「有,」依璇回答時有點害羞,我想應該真的有浪漫到,「雪的結晶小小的飄在手上,好漂亮。」
「傅曉臻,」宣晴轉頭看我,「你不是沒看過雪嗎?」
「嗯……」我繼續看著雜誌,星座運勢說金牛座這週運勢不錯,但會有不少挑戰。
「我們上山去看雪好不好!?」
果然,我懷疑上天的旨意是順著宣晴的旨意。
「好啊好啊!」我沒回答,卓翰卻興沖沖地對著宣晴回答了。
我看了卓翰一眼,「那你帶她……」話沒講完,卻被宣晴的眼神先殺到了。
卓翰一直沒對她表白,宣晴也一直把卓翰當單純的朋友。
「傅曉臻,」宣晴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看我,「我是看你土包子沒看過雪,特地想說陪你去看欸!」
「好嘛好嘛,那要怎麼去?」
「騎車吧!」卓翰說,我看他是跟定了,「山上應該會滿是車子,騎車比較方便。」
於是下午四點鐘,三人約在社辦,我剛好沒有打工,但因為要去看雪,翹了一堂通識課。
卓翰想要載宣晴,但她不想要坐卓翰的重型打擋車,坐打擋車後座得要跨過前面的人扶著前方油箱,會直接貼在騎車人的背後,她直說那是色狼車,硬是拒絕,最後當然是我戴。
冬天天暗得很快,才剛上山,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雪還沒看到,宣晴就已經先餓了,宣晴一旦餓了,什麼事也阻撓不了她,三人只得先在先找個小餐廳吃野菜和山味。
雖然不是假日,但衝著雪的原因,山上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但到處都是男女情侶相依偎的模樣,我們這三人的組合,很奇妙。
這家餐廳配合山上的溫泉經營,吃著野菜的時候,服務人員問了我們要不要順便泡溫泉,宣晴一附很有興致,我卻嚇得半死。
「幹麻不泡?」
「不要啦!」想到要跟宣晴赤裸相對,不用泡到流鼻血,我就已經腦充血紅到耳根了,不知道是她心念太正,還是我心裡有鬼,「不是要看雪嗎?不要泡溫泉啦……」
「對啊!而且吃完飯泡溫泉,會消化不良吧。」我第一次對卓翰的話這麼支持。
「對啊,趕快吃完趕快去看雪然後回家吧,」我胡亂念了一堆,「越晚會越冷欸!」
「好吧。」
兩部車,三個人,繼續往山上騎去,在一片草原邊停了下來。
今天的天空雲層很低,整片天空都是厚厚的雲,看不到星星。黑夜的草原沒有燈光,卓翰說草原的另一邊可以看到城市的夜景,三個人便往草原走去。
「好…好冷。」宣晴走在我和卓翰的中間,抖抖著說。
卓翰似乎想朝宣晴靠近一點,她躲開,卻朝我靠過來。事實上我也覺得很冷,真不曉得大冬夜跑上山來受凍是誰的主意?
這時才想到今天早上做了實驗,我掏出實驗衣,「我有實驗衣,你要穿嗎?」
「那會破壞我今天的整體造型……」
「最好是這樣黑漆漆的,誰看得出你的造型啦!」真是要暈倒了。
「好吧。」宣晴心不甘情不願地披上實驗衣擋風。
我看著她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樣好像女鬼喔!」
白色實驗衣在黑夜的草原裡飄揚,我想應該會嚇到不少路人。
「你不要亂嚇人啦!」宣晴用高八度的抖音大喊。
「對喔,這山上鬼故事很多,很多人都說晚上很陰……」卓翰完全不識相,還在落井下石,講得我心裡也毛毛的。
「噓!不要說了!」宣晴大叫,止住了卓翰的話。
後來嚇到我的並不是什麼妖魔鬼怪,是宣晴在黑暗之中,牽起了我的手。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牽我的手,除了在帶著她練習時我有拉過她的手,其餘時間,我們還沒這樣牽過手,不自覺地回握了她,緊緊的,她也扣住了我的手。
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或許我們彼此只是想要一份溫暖和安全感,很單純,我這樣自己告訴自己。
但溫度卻從手裡蔓延到了心裡,在我的胸口起了熱熱的感覺。
草原的另一邊,真的是點點的星光,在山下。
「哇,好漂亮。」
「對吧,我就說走到這準沒錯!」
「嗯。」我低聲地應了一句,卓翰走到前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和宣晴扣住的手。
「不曉得看不看得到我家?」宣晴朝著山下望去。
「所有的街道都那麼小,不可能看得到啦……」卓翰想都沒想就直接回答了。
「在那,」我指了一個點,「那裡,有沒有看到?」
「哪哪?」宣晴朝我指的方向看過去。
「怎麼可能看得到?」卓翰一附充滿懷疑。
「就在那啊,前方是一片草原,周圍還有森林,還被護城河圍繞著……」
宣晴大笑,「你這是國王的新衣喔?」
「不是,是公主的城堡。」
卓翰還在狀況外,東看西看。
宣晴卻靠著我的耳邊小聲地對我說,「你真可愛。」
想起某個朋友說過,這世界上有四種東西,只要你相信,它就存在──新聞,愛情,歷史,宗教。
我不知道那晚我和宣晴之間存在的究竟是什麼?但那一刻,我真的幾乎要相信了。
那天我們並沒有等到天空飄下雪,卻看見了整個城市的星光夜景,宣晴說改天再去北海道看吧。講得像是到北海岸的距離似的。
越晚真的越冷,後來三人實在挨不了凍,便趕緊下山。回程的時候,她把手套遞給了我。
「戴著,騎車很冷,擋擋風也好啊。」
「喔,那你不冷嗎?」我接過她的手套。
「後面有你擋風啦。」
「喔。」
騎車的時候,她卻把手放進了我的外套口袋,然後把她的圍巾抽出一半繞在我脖子上,我想這時候,如果摔車,我們飛出去的方向都會一樣吧。
但我不會摔車,我不是一個人,不能摔。
我們還要一起過完這溫暖的冬天呢。
- Feb 16 Tue 2010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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