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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運的搬家大哥提早來了,他將道具搬上貨車後,我坐上前座。
貨車前座位置上有一盒檳榔,穿著泳裝印刷粗糙的辣妹在擺首弄姿。穿著白色吊嘎,理著平頭有著黑銅膚色的大哥,身上隱隱帶著檳榔的氣味,但是整個卡車卻滿室的花香,我才發現,後照鏡上面掛了一長串的玉蘭花。

因為太過疲累,剛開始我沒力氣多去說話,且昏昏欲睡,但一個人睡在陌生卡車司機的車上,想來總是不太妥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安哲羅普洛斯的關係。

天色漸暗,市民大道上湧入了下班的車流,像一個個掛著紅黃光點的變種螢火蟲。
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一個提著花籃兜售玉蘭花的大嬸,沿途走過停靠的車輛,但毫無斬獲,走到卡車旁時,大哥拿了幾個零錢,又買了一串玉蘭花,繼續掛在後照鏡上。

他買玉蘭花的模樣,掏零錢、拿花、沒多說一句,儼然一副熟練老顧客模樣,我也覺得有趣。
「街上賣的玉蘭花一串多少錢?」
「嗯?」
「我是說,你感覺很常買,都不用問價錢。」
「路上賣的都差不多二十元,」他說,「但我也買過一串五十元的。」
「玉蘭花有公定價嗎?」我想到捷運站外賣的是一串三十,兩串五十。
「也沒有吧,但那次是我給他五十元,他也沒找我,就給我一串。」
「是喔!一串五十元,感覺是貴了。」
「但我就想說算了。」
「也是,買玉蘭花原本出發點就是一種做善事吧。」
我一直覺得這類的販售其實都不能算是一種資本主義的,無法用經濟學來計算。
他將玉蘭花掛在後照鏡,滿車的香氣更濃郁了。
「通常我看到就會買,最多一路上有掛過十五串。」
「十五串!也太多了吧!」
「對啊,掛滿滿,整個方向盤上都是!」
我彷彿可以想像,也許浸滿汗水濕了又乾的座位上,檳榔盒上的俗豔女郎在花香中或許也顯得動人寧靜。

玉蘭花的話題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我開始和他聊起天來。
他叫做阿三,從國中時期就開始搬家,搬了二十幾年。
「你搬家碰過最印象深刻的是什麼?」
「噢,很多哦。」
「講個來聽聽吧。」
「曾經搬過屍體。」
我一愣,「不是吧?」
然後他便跟我講起搬運衣櫃的故事。
那次被叫去清理廢棄物,大概就像大型垃圾那樣,其中有個衣櫃,搬的時候覺得特別重,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垃圾要一起丟掉,但卻打不開來,因為那衣櫃整個外面都用膠帶封得死死的,分明就是不讓人打開,他一路和同事把衣櫃送至垃圾場,沒想到第二天警察卻找進了門。
「垃圾場的人會把所有要丟掉的東西都打開,結果裡面滾出一具屍體!」
我腦海立馬浮現一個衣櫥被擠壓變了形後,周圍的膠帶因撐不住而破裂,然後一具泛死白的男屍從中不自然地(或許因為肢體已有點僵硬)掉落到垃圾堆上。
『Fxck!』我在心中忍不住罵了髒話。
「後來查了結果是情殺,那時警方還認為一個女生怎麼把一個男生放進衣櫥裡,還懷疑我們協助棄屍,當時被約談了很久。」阿三講時倒是一副平常心口吻,即使實際 到當事人的說法,對於這種只會出現在CSI犯罪現場內的情節,我仍感到十分疏離。
「你那時候不會覺得很恐怖嗎?」
「還好啊,因為不是第一次搬屍體。」
我心中又罵了一句髒話,「不是吧!」
「之前一次是在行李箱裡,兇手把人切成一塊塊,就是手腳分開那樣...」
「你說的是分屍吧。」
「對對對!兇手分屍了以後把人裝進行李箱,然後也是叫我們處理...」
此時我心中已是幹聲連連。
沒想到搬家工人跟社會新聞頭版的距離那麼近,更匪夷所思的是到底什麼樣的人會在殺了人後還call搬家公司來處理呢。
他們(兇手們)是想:棄屍好麻煩,不如叫搬家工人來丟好了。還是覺得丟掉屍體跟處理大型廢棄物的方法是雷同的?
我原本只是想能聽一些關於搬家的溫馨有趣故事或是一個中世紀家庭的擺設而已。沒想到得到的故事遠遠超出我的期待。
「我還以為你會跟我講一些有趣點的事。」我無奈地說。
「也是有撿到錢啦。」他補了一個要處理祖先傢俱的客戶,竟不知老式傢俱的暗格內藏了大量的金塊,結果是搬家時才被阿三發現。
「我們一定是還給客戶了,不是你的東西就不該拿。剛搬家時曾經也是撿到三萬元,那次沒還,結果隔天出車禍賠了七萬元,真的,冥冥之中自有神明。」

天色已經全暗了,在卡車中我已覺得安心。
城市裡最美的並不是那些富麗堂皇的宅邸或是絢爛無度的燈火,有些沒有信仰的人們,將價值建設在物質金錢和享樂上,不擇手段,他們衣冠整整,道貌岸然;而最平凡樸質的人們,他們沒穿西裝打領帶,或在台前講著漂亮話,也不善言辭、手上沾著工作的髒污或是穿著吊嘎,但他們相信著心底良善的價值,願意對兜售著玉蘭花的婦人、或是推著紙箱的婆婆、無家可歸的人們釋放善意,認真勤奮地靠著自己的力量過著生活,這才是這城市裡最動人的部分。

p.s 1.路邊的行李箱不要亂撿。2.這是一篇反政府權貴文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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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conekinok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