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Ch4 柏拉圖式的愛情

很多時候，我們都嚮往著故事裡的美好愛情。
命中註定地遇上那個人，然後天雷勾動地火，一迸成精采絕倫的巧合，非你不可，愛得你死我活，翻雲覆雨，轟轟烈烈，穿越層層障礙，攜手扶持......。
然後，最終修成感情的正果。
這是故事。
楊淳關掉剛播完的偶像劇，也在想著她跟Chloe的故事。
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見她了，上次打電話給她，她說總公司有事，回去了台北一趟。
其實她也不是Chloe的誰，Chloe也沒必要跟她報備行蹤。
只是思念終抵不過理智，楊淳這期間寫了兩封信去她台北的家裡，信裡面盡是無聊的瑣事，看過的電影，書的內容。
這是現實。
永無止盡的等待，沒有高潮迭起的轉戾點，一成不變的生活，漫長寂寥的鋪陳。
有時候，我們甚至談不上是愛情故事裡的主角。

週末時Chloe回來了，但因為沒上班，也就沒有和楊淳碰面。
楊淳突然很想再寫封信給她，但卻不知道能寫什麼了。

謝安鑫老是對她會用手寫信這件事還嘖嘖稱奇，老是對楊淳說：你大概可以成為二十一世紀保留傳統文化的國寶人物了。
楊淳覺得親手寫的東西才有感覺，難過的時候，筆跡看來沉重，快樂的時候，便輕靈隨意，如果天氣太冷，寫的字也會隨著寒風顫抖僵硬。
楊淳不喜歡用電腦，對電器產品都有點抗拒，寫在機器裡的東西，總覺得會因某些她沒辦法想像的原因，消失在電腦迴路中。

還在想著，門外電鈴響了起來。
「欸，我跟小玲要去吃飯，你要不要去？」謝安鑫身體倚著牆邊，一附很累的樣子。
「不要。」
謝安鑫看了她手上的信封，「怎麼？又給她寫信喔？」
楊淳趕緊把信收到背後，卻默認。
「你真的是......」謝安鑫的食指在空中晃動，「你真的是喔，又不表白，也不放棄，真的就這樣只要精神似的關係就好了？」
「你管我。」
「算了，簡直固執地要死，你繼續談你的柏拉圖式的戀愛吧！我要跟小玲去吃飯了！」
謝安鑫又跟女友復合了，兩人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甜甜蜜蜜的過日子，楊淳問他怎麼了，謝安鑫只是叼著菸一附習以為常說著，「談戀愛不是用談的就好了，身體力行才是重點。」
原來精神式的戀愛，還是行不通的？

楊淳決定撥個電話給Chloe，就當是朋友，朋友的問候再平常也不過了。
話筒那邊卻傳來Chloe很重的鼻音，加上有一陣沒一陣的咳嗽聲。
「感冒了？」
「嗯，昨天回來淋到了一點雨，就著涼了吧......」
「那，還好嗎？有看醫生嗎？」
「沒有，全身無力，懶得出門，連飯都不想吃......」Chloe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那，我，我去照顧你好嗎？」想都沒想，楊淳就直接把最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電話那頭沒答話，只是使勁地咳著。
「好吧，就這麼決定了，我馬上過去。」不等Chloe答話，楊淳就自己決定了。
她想見她，就算是得不到的戀愛，楊淳卻沒辦法因此，就不對她付出。
大腦的理性造就了文明，但人在很多時候，也許真的是被感情支配的動物。

下午下起了細雨，冬天的低溫加上潮濕的風，好像利刃一樣刺著行人的臉和身。
Chloe包著毯子來開門時，楊淳還在擦著黑框眼鏡上的雨滴。
「怎麼真的跑來了？咳......咳咳...我沒事啊......」
「反正......我也沒事嘛......」
Chloe看起來很虛弱，換下了上班的套裝，穿著還有個卡通圖案的家居服，素顏的樣貌，是楊淳第一次見她。
大概是沒有正式裝扮，她覺得這樣的Chloe，分外覺得親近，就像是她的一個同學，而不是在不同的生活。
「給你，我買了燒仙草喔，熱熱的吃，會暖一點。」楊淳遞給她手上的提袋。
Chloe對她笑了笑邊說，「我覺得你比較溫暖，還冒著外面又冷又凍的天氣幫我買東西來.......」
Chloe一直覺得楊淳那平平淡淡表情的臉只是一種刻版印象，第一次見楊淳，她就覺得這人很溫暖，心裡像是一直會燃著小火，不時地釋放出她的溫情與暖意，讓人覺得很安心。

Chloe裹著毯子窩在沙發上，一邊間間斷斷地咳著嗽，楊淳看了好心疼。
「要不要喝點熱水？還是要吃點什麼......」
Chloe只是邊咳著邊搖手，「不用了，咳咳……有隨便吃過了，沒什麼胃口......」
「但是要補充能量才能對抗病毒，不能隨便吃......」
Chloe喝了一口熱水，移到楊淳的旁邊，有點想依賴她，靠在她小小的肩上，「你對我好好喔......，我還以為我在這病死都不會有人理我了……」
「不要亂說話啦。」楊淳聽到她這樣的話，心臟的血脈回流充斥著耳根，強壓著澎湃的情緒。
「你的手怎麼比我還冰？」Chloe靠著她，輕輕握著她的手掌。
楊淳那時突然覺得：或許Chloe是喜歡自己的吧。
但柏拉圖說：由感官得知的一切事物都是不真實。心裡一廂情願，誤會便由此產生。
「我……我剛從外面進來嘛……外面下雨了，還是你發燒了？」楊淳說著，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燙啊……」
「咳咳……」Chloe邊咳著邊把頭移開她的肩膀，「那，那還是不要靠你太近好了……免得你被傳染……」
楊淳還在想著病毒如果是Chloe的附贈品，她也會欣然接受時，Chloe就移開了她。
「吃完東西就先休息吧……，多睡多喝水多休息……」
「你好嘮叨。」Chloe邊說邊吃了起來。

吃完了點心，Chloe吃了幾顆成藥，然後便靠在床頭，楊淳則坐在床沿跟她聊天。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楊淳講起了自己小時候住在外婆家的場景。
記憶裡一畦一畦的水稻田，還有夏天裡曬在外婆家門前的黃金稻穀，然後在河邊溪水的小河裡抓魚釣蝦子......。
「你小時候真的是野孩子呢......」藥效好像發生了作用，Chloe有點昏昏沉沉的，一直往棉被裡鑽。
「對啊，我外婆常常說，小時候多親近大自然的小孩，長大不會變壞......」楊淳歪著頭想著，或許就是小時候常常在田野裡奔跑，躺在稻梗上發呆，後來才念了哲學系也說不一定。
也許冥冥中，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天註定的。
她看了一眼Chloe，Chloe已經闔著眼睡著了。
「Chloe......」楊淳輕輕喊她，但Chloe沒有反應。

不記得誰說過，情人會分手，只有朋友可以一直待在身旁。所以，如果想要一直在一起，還可以毫無負擔的談天，付出，還是做朋友好嗎？
如果真的這樣一直下去，能一直待在Chloe的身旁，就可以滿足了嗎？
是不是真的，只要精神上的戀愛就好了？
楊淳心裡一直浮現這些問題，但眼前打轉著，卻是Chloe的眼角，眉梢，鼻尖，唇線，試圖霸占著她的目光視線，讓她無法逃離。
Chloe薄薄的唇微張著，輕輕呼著游絲的氣息，在釋放一種曖昧的細小分子，黏附上楊淳的嘴角，她不自覺地被吸引著。
當她的唇輕輕碰上Chloe的唇時，楊淳心裡的寧靜深海，閃出了一道擎天無聲的電光，灼著她心上石火。
偷偷撫過不帶任何慾望的觸覺，一秒瞬間的千萬景色，在楊淳的腦海裡起落盤旋，也許驚天，也許泣地，也許滿天的花瓣吹雪，只是一場花自飄零水自流的空虛。
Chloe依舊還是輕輕閉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楊淳輕輕嘆了一口氣，為自己。
她幫Chloe把棉被蓋上，輕手輕腳的離開。

『2006年11月11日 天氣 細雨
柏拉圖理想國裡的愛情，果然是太理想了。
真的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不需要回應，無所求嗎？
一直默默愛著一個人這樣下去，也許真的安全又保險。
但即使明白風險很大，賭徒還是這樣不怕傾家蕩產的下注。
如果感情是場賭局，我還是有想梭哈的時候。
也許吧，有一天真的會梭哈。
冒險愛一次也會輸的甘願。
其實每個愛情都在冒險，每段關係都可能生變。
世界本來就是流轉不息的。
為了那個一秒千萬的瞬間，我想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