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只會給你過得去的考驗。
逸凱此生最大的危機,就攤在眼前了,然而,她卻有口難言,根本無法為自己找到合適的理由開脫。
「湘晨啊……真不好意思要委屈你了,我們家過年的時候常常都是這樣的,你知道這就是大家庭嘛,也比較溫暖啊……以前小凱不在時,她的房間都被挪來當客房,今年比較熱鬧,你可能就委屈跟她擠一下了……」媽媽在陪著兩人上去時,邊喃喃說著。
但是走在前方的兩人,卻有一種要上斷頭台的悲壯感,逸凱幾乎想要轉身抱住媽媽大喊,『媽,我愛你!我也愛女人!我不能跟這女人一起睡!會出事的!』
只是自白這件事,被埋了二十幾年,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如國王的驢子耳朵一樣被吹奏出來的。
「棉被夠不夠啊?」媽媽走進了逸凱房間,「還是要多一條棉被?」
「媽,我的被單怎麼被換成這樣?」
「就拿去洗了啊!」媽媽把被子撢了撢,「一條被子應該夠吧……還好被子夠大,最近寒流來,還是得小心別感冒了……」
媽媽看著愣在房間內的逸凱,「欸,小凱,跟湘晨介紹一下洗臉啊、洗澡間啊……湘晨你看起來很累喔?那我不吵你們了,先休息吧……」
「喔。」逸凱打了個冷顫。
媽媽下樓去收拾後,逸凱吞了吞口水,用制式化的聲音繞出了房門,「那個……浴室在這……」
「凱……」湘晨跟在她後面。
「那牙刷毛巾你有帶吧?沒有的話這櫃子有……沐浴乳洗髮精也都可以用……」
湘晨不知所措,有點想釐清現在該怎麼辦,但逸凱卻一逕地裝作沒聽到,「凱?」
「你要先洗澡嗎?不然我要去洗了?」兩人又繞回了房間。
「宋逸凱。」
「噢!天啊!現在到底要怎麼樣?!」逸凱聲音不自覺大聲了點。
湘晨皺眉,「小聲點……」
「該死!」逸凱趕緊把門關上,「你想怎麼樣?」
「我?」湘晨莫名其妙,「我又沒想要怎麼樣!」
「那好!反正就是這樣!」逸凱舉手投降,「我們就心一橫,躺平,沒事!」
「你幹嘛口氣那麼衝?」
「我有衝嗎?我沒有啊!」因為對這突如其來的考驗不知所措,逸凱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你是怎樣?我有惹到你嗎?」
「哈!你沒惹到我啊!」逸凱聳聳肩,「但是你幹嘛偷走我的法國旅行經歷?這樣你要我以後能講什麼?」
「就為了這件事?」湘晨一臉荒繆,「你不是唸電影的嘛?你可以編故事啊!反正你不是編了那麼多故事!」
「我編故事?你才是吧!還滴酒不沾!我是見鬼了嗎?」
「我才見鬼了咧!」湘晨也氣炸了,「你為什麼騙我說你是念電影的?」
「我哪有騙你!」
「那為什麼他們說你是念財經?你到底那時跟我講的話,有多少是真實的?」
「你不相信的話,幹嘛偷走我的旅行經驗!幹嘛不說你在巴黎就好了?」
湘晨努力壓低聲音,但火氣超衝,「我在巴黎?我一個人在巴黎十幾天?我要跟理查說我在幹嘛?跟你做愛上床嗎!」
「是啊!除了這之外就沒有別的了!」逸凱也壓低聲音,想提醒自己真的沒有別的了,「我們就是純粹上床而已!」
「你!」沒想到湘晨卻發抖著,眼眶漲了淚,嘴角還是氣得牙癢癢的。
幾滴眼淚瞬間把逸凱的氣勢削弱一半,她滿腦子混亂。
湘晨對自己的反應太過困窘,她沒想到她會哭的,只是聽到逸凱把兩人在巴黎的那些時光,貶低得如此不堪,她太難過。「讓開!」
「小襄……」逸凱在門前拉住她。
「你幹嘛啦!」
「你現在出去是要怎麼跟他們解釋?」
「就說我要回去了!說我跟你在巴黎早見過面了!我們只有純粹『做愛上床』而已!」湘晨也呈現失心瘋的狀態,還特地強調了那四個字。
「不行啦!」
「你煩不煩啊!」
「喂!」
「煩死人啦!」
逸凱抓住了她的手腕,「郭湘晨!」
羅蘭巴特說:爭吵,是一種沒有受孕風險的交歡。
萬物每分每秒,都在無常變動著。也許就在逸凱抓著她的手腕、湘晨手臂撞擊到她的肩膀、逸凱的手撫過她的肩膀、湘晨的腿蹭過她的腰身之後,血脈開始賁張,呼吸變得急促,刺激開始從每個衝突點開始擴散……。
逸凱還沒回神拉警報,身體就已經貼上了湘晨的身體,嘴也太不溫柔地撂住對方的唇……,像是吃了神奇蘑菇一般,腦袋的含氧量飆升過臨界點,她開始兇猛地狂吻她。
湘晨被攻擊得七葷八素,掙扎只維持了三點五秒,然後就像被人用木棍敲了頭,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兩人吻得激烈,彷彿四個月來都在渴望著彼此似的,從門邊開始交纏拉扯,溫度節節升,衣服也件件脫,逸凱把她撲到床上,湘晨得摒住呼吸才能讓自己不發出輕吟,然而逸凱已經快脫光了她的衣服,只剩最後一道防線……。
這時,宋逸凱忽然看到了床單上詭異的盜版米老鼠。
「不行!」她瞬間打直手臂,把兩人的距離撐開。
「啊?」湘晨躺在她身下,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睛超級迷茫,嘴唇還被吻得腫腫的。
「不行不行不行!」逸凱像是在唸『疾疾護法現身』似的猛唸,然後以時速三百公里的速度退到床的一邊,「靠!又不是在演言情小說!我們不行這樣!」
湘晨呆了下,才喃喃,「對對……」她拉著棉被坐起身,順下凌亂的頭髮,「我們……太衝動了……」
有好一陣子,兩人都不敢看對方,只是在等待著周圍充滿慾念(和殘念)的混亂分子沈澱下來。
良久,逸凱才冷靜下來,「我沒想到我們會再相遇,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所以我們還是永遠不要再見面比較好?」湘晨問,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麼,這四個月來她是有想念她的,但腦袋裡的畫面都是巴黎的天、巴黎的微風、巴黎的氣味,完全沒有跟現實扯上關係的飄渺想念,無關未來或是期待,只是一種很純粹的想念。
「小襄……我們不是在巴黎,這是在現實……」
「是嘛,而且我們又沒有醉。」
「噢,我的天啊!你是我表哥的未婚妻耶!我們這樣算是亂倫嗎?」
湘晨白了她一眼,「基本上是不算的。」
「呵……」逸凱陪笑,「好險。」
「白癡。」湘晨忍不住笑了。
「呵。」逸凱也放鬆了點,「沒想到你竟然是在銀行工作啊……大學是念商的?」
「是啊,你該不會真的念財經吧?」湘晨突然很在意逸凱是不是在巴黎對她說了謊,可能因為當時沒有負擔而展現了真實自己,所以在意起當時兩人的話,怕唯一的真實都太虛幻。
「我真的是念電影的,」逸凱苦笑,「是我騙了我的家人啦,沒有人會到法國念財經的。」
「那為什麼……?」問的同時,湘晨就差不多知道答案了。
「我爸和我媽不會理解為什麼要念電影的,對他們來說那太空泛,他們不覺得那能幹嘛,也不知道要怎麼賺錢……所以囉。」
「還真的瞞得過喔?」
「對啊,法文的一堆文憑反正她們也看不懂……」逸凱轉了轉眼睛。
「這也太扯了……」
「你還不是,你該不會真的在表哥面前都沒喝過酒吧?」
「盡量不喝。」
逸凱挑眉一臉懷疑。
「好吧,沒喝過。」湘晨聳聳肩。
「你真的是很端莊賢淑耶!」逸凱故意挖苦她,也拉了棉被,窩在床的另一頭。
「宋逸凱!」
「呵。」逸凱笑了下,「聽到你喊我的名字好奇怪,感覺太超現實……。」
「誰知道會變成這樣……」現實變成超現實,超現實變成了現實。
「但是我喜歡你喝醉酒的樣子……」逸凱直覺冒出這句話,最後只好畫蛇添足地解道,「我是說,比起你端莊賢淑的樣子。」
湘晨故意不理她,邊把棉被拉上蓋到胸前,「喝了酒就是會出事,不然怎麼會被你帶走?」
「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喜歡我咧?」逸凱睜大眼。
湘晨以聲東擊西的方式,把枕頭丟向她,「你少自以為是啦!」
逸凱沒反擊,只是把棉被又拉了窩在牆邊,低低地說,「所以你還是會結婚嘛……」
「我……」今天以前,她是有確定的,但是此時她竟然無法坦率地說出口。
難道兩人之間,真的有什麼曖昧不明的東西存在著嗎?
「你怎樣?」
「我好冷……」這才想起自己衣不蔽體的,她看向床邊一公尺外像被蹂躪過的上衣,「去幫我撿。」
逸凱下床幫她撿衣服,在把衣服遞給她的時候,耳根竟然發燙了,湘晨看著她還直愣愣地站在床邊,「怎麼了?」
「喔,沒事,好冷喔……」趕快回去窩在床的另一頭。
「凱……你為什麼不想談戀愛?」
「嗯?」
「你之前不是說,談戀愛很麻煩嗎?」湘晨把衣服套上了,才把棉被拉下一點。
「喔……」逸凱抱著膝蓋,把下巴靠在上面,「可能我之前談了幾場戀愛,都讓我很頭痛吧……」
「為什麼?」
「嗯……像我受不了被限制住,所以對於每天要報備很多事,覺得很麻煩……」
「就這樣?」
「有時候會吵架,但根本就是一些很小的事;剛開始的時候好像一切都很新鮮,但是後來就愈來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有時候想要獨處的時候,還會被懷疑耶!然後自己也會因為對方的心情起起伏伏,沒辦法專心,重點是啊……好像每次都是這樣的輪迴耶!在一起、熱戀、冷淡、分手,然後再一次愛上別人,就像落入無間地獄一樣……」
「嗯,是這樣沒錯。」湘晨出乎意料地贊同。
「你也這樣覺得喔?」
「嗯,算吧,就總是會覺得,人是不是都會不滿足於現況呢,所以平淡之後又會被其它的激情吸走,然後和別人在一起也是會平淡的啊……」
「對對對,就是這麼回事。」逸凱疑惑,「那你幹嘛跟表哥結婚?」
湘晨猶豫著,「可能……因為他還蠻可靠的吧。」
「就這樣?你不愛他嗎?」
「嗯……你發誓不會跟他說?」
「呵,這麼快就要發誓了?」
「宋逸凱。」
「好啦,我當然不會跟他說!」
「感情還是有的吧,但已經像是親人那樣平淡了……」
「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跟他在一起的啊?」
「就……覺得他很可靠吧?我小時候爸媽就離婚了,所以我想希望未來的結婚對象,是能給我安全感的吧……」
「就像保險型的基金或是低風險的投資?不會慘賠,但是穩定就是了?」
「呵,有點。」湘晨笑她,「你真的不是念財經?」
「這種常識看富爸爸就知道了吧?」逸凱靈光一現,「欸,你該不會真的沒跟表哥怎樣吧?」
「什麼怎樣?」
「就是……純淨的身心啊……」逸凱挑了挑眉。
湘晨明白後,臉瞬間漲紅,「宋逸凱!現在都什麼年代了!」
「對嘛,原來謝獻宗也是個在家裡一個樣,出去另一個樣的嘛……這家裡面太多祕密了,呵……」
逸凱換了個動作,腳趾不小心碰到湘晨的腳,趕緊縮回來,「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湘晨也把腳縮了起來。
然後又是被寂靜塞滿的沈默。
這氣氛太曖昧了,這氣氛,這深夜的對話,還有曾經有過幾夜情的露水姻緣竟然要昇華成的姻親關係。
逸凱覺得胸口不太舒服,外面已經幾乎沒有人聲了,家人應該都睡了,夜裡連個車聲都沒有。
「我們……還是別睡了吧,就這樣聊天好了。」逸凱吞了吞口水。
「喔,好啊。」
「我真的是很不喜歡這床單,太誇張了……」逸凱喃喃。
「好像做夢一樣……」湘晨無預警地冒出這句話,然後歪頭看了看她,「像這樣,我們坐在床上聊天……」
「夢是唯一的現實,費里尼說的。」
「費里尼?」
「義大利大導演啊,導過《八又二分之一》還有《大路》……」
「什麼啊?都沒聽過,你是文藝青年喔?」
「我才不是咧!」
「就看藝術電影啊,然後盡說些聽不懂的話……」
「欸,我也看《哈利波特》的……」
「所以你是假文青!」
「勉強接受,總比真的好……」
第十夜,外面的夜是黑色的憂鬱,房裡的燈泛著奶油色的糖霜,盜版米老鼠的棉被裹著粉色的軟糖夾心。
兩個人一直聊天到深夜,直到溫暖的夢再度降臨,那麼暈眩卻甜膩。
- Jan 10 Mon 2011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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