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Kevin生日那天，芃芃到了隔天早上才回來。
我看著芃芃一頭亂髮，加上疲憊卻幸福的表情，我差點沒昏倒。
「花欣芃！你該不會……」我有一種事態不妙的感覺。
「喔，姐，小聲點，爸爸會被吵醒！」
「你竟然整夜沒回來！」
「都是因為李亦樹啦！」
「啊？」我滿頭霧水，「關小樹什麼事？」
「他怎樣都說不要回家，整個人醉得像爛泥還要我們把他丟在路邊就好，說什麼他不要回家……」
「然後？」
「Kevin說把他丟在路邊不好。」
「然後？」
「然後我們就去了海邊啊……」
「海邊？三個人？」
「對啊，在沙灘上躺到天亮。」
我笑了出來，這三人的組合太有趣。

後來小樹再來店裡時，我旁敲側擊地問了他這件事。
他說那天他只記得他不要回家，醒來時已經是天亮，旁邊Kevin和欣芃早就睡到翻了。
「那個男的把自己的T shirt脫下來蓋在欣芃身上……」小樹趴在櫃台，用手指輕輕點著桌上的小仙人掌。
「是嘛？」我小心翼翼，深怕什麼話都像那盆仙人掌一樣，不小心就會刺痛了他。
「可能歐洲人比較怕熱吧！」小樹假裝說得不以為然，但感覺他已經比之前能釋懷一點點了。
「聽說後來你們三人還一起去吃早餐？」
「對啊……」他繼續換個姿勢趴著，「但我都沒講什麼話。」
「怎麼？」
「我英文不好啊！」他本想搞笑說，眼眶卻泛紅了。
「小樹……」
我想他在那時，一定覺得自己在他們的世界之外吧。
「反正那個Kevin最好不要傷欣芃的心，不然我一定打斷好幾根他的肋骨！」
「你哪打得過他？」小樹的模樣讓我倍感溫馨，雖然Kevin起碼比小樹高半個頭，小樹可能會被先撂倒，但我想小樹是真的希望芃芃可以快樂的。
但有一個人可以一直守護著另一個人，等著一份回應不了的愛，究竟值得不值得鼓勵呢？
「小樹，有空也多去和其他女孩子約會吧，我想一定很多人都很喜歡你的！」
李亦樹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那株仙人掌，沒有回答。

這世界總不會全都是悲傷的人，即使有些人失戀心碎，其他的愛情卻如火如荼地正在進行著。

我幾乎天天都會上頂樓找嚴瑾，有時她上班很晚回來，我便在晚餐後小睡到午夜，再偷偷上樓找她；她休假的日子，會待在樓頂，若是爸爸不在，她會陪我看花店，談著很無聊的生活瑣事，她今天冒出的新想法、昨晚在酒吧遇到的人、或是街上碰到的趣事……，或是像犯職業病似的佔據店裡的收音機，然後興高采烈地講著每首歌的背後意義，或是樂團的起伏更迭。
有些無趣又繁瑣的事情被她一講，全都有趣了起來，原來世界每天都充滿著新鮮事 。

妹妹則是比以前更三天兩頭地跑出去，她的理由一天比一天更天馬行空，一下子是朋友要出國，所以要去歡送她；一下子又是班上有什麼比賽，要跟同學留下來練習；不然就是國中同學死了狗，她需要安慰她；再不然就是教授生了小孩，全班要一起去祝賀……。
芃芃所天花亂墜的這一切生離死別，都只是為了愛。
而我則是她圓謊的有力說服保證，只要爸爸問起妹妹的行蹤，我還得和她裡應外合才能毫無破綻。

「欣芃最近怎麼回事？老是和朋友出去玩？」一天晚餐時，爸爸忍不住問了起來，「她該不會是交了什麼不好的朋友？」
「應該沒有吧，最近學校比較忙……」
「最近學校比較忙，最近學校比較忙，上次朋友一直生日……下次又要換什麼了？」
「爸爸，芃芃本來就比較愛玩啊，別太擔心啦。」
「玩都玩過頭了啊！這星期只有一天在家吃晚飯！」
「爸……」我想緩和他的心情，「吃飯啦，吃完飯早點休息了，今天很累。」
「你們姊妹倆真的個性很不一樣，她每天都出去玩，但你每天都待在家裡……」
我心裡盡是心虛，忍不住看了下鐘，嚴瑾說她今天會早點回來。
「而且你最近是怎麼了？好像每天都很累，都沒有出去走走？」
「啊？」我還在想著等下跟嚴瑾見面的事。
「柏尉說你最近都很累，他找你出去你都說要留在家裡休息？」
「喔，是啊……」我假裝轉轉脖子，「可能最近比較累……」
「明天花店叫你妹妹下來顧！明天剛好是週末，你休息一下，看跟柏尉出去走走，休息一下會不會好一點……」
「爸……芃她不會、她不懂的啊……」我不知所措。
「總要學習啊！而且上次去張家喝茶時，柏尉都直接問我了，我就擔心是不是花店的事讓你太累……」
「可是……」
「別倆人老是各忙各的，感情還是得花時間多多培養啦！」
我啞口無言，感情真的可以從無到有培養出來嗎？

「就像花一樣嗎？」晚上嚴瑾聽到我描述和爸的對話，然後悶悶地問了句。
「什麼意思？」我停下了手邊澆水的動作。
「像是培養花一樣，總有一天會開花、結果。」
「是嗎？」
「我不相信，」她倒先否定了自己的假設，「花種了不一定會開花的吧？」
「嗯，對啊，有時明明兩盆都一樣照顧，有些就開花了有些就沒有。」
「是啊，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嗯。」挺有道理的，我繼續澆花。
「所以他有佔到天時地利人和嗎？ 」整個人靜悄悄地貼上我的後背。
「沒……」我有點害羞，她的手就圈在我的腰上，「天時地利都被你佔盡了。」
「然後？」
「他也是不對的人吧。」
「那就不要去。」這人竟然耍無賴地在我頸後蹭來蹭去，我渾身都發軟。
「不……不行啦。」
她鬆開了我，「為什麼？」
「我已經答應我爸了，也和柏尉約好了。」
嚴瑾安靜下來，癟了癟嘴，感覺得出來她有點在意，「我不喜歡你喊他的名字。」
「好嘛，葉柏尉。」她吃醋的模樣挺可愛的。
「難道就不能不去嘛？」
「我只答應他中午出去吃個飯而已，而且我會跟他說清楚的。」
「真的？」
「嗯，」我摸摸她的頭，「頭髮長了，該剪了。」

但實際狀況往往不如想像中的簡單，柏尉約我在市區有名的日本料理店，半隱密的和式包廂內，氣氛窒礙沉重，我坐在搨搨米上試著變換姿勢，仍找不到一個舒適的坐姿。
「欣蓓？你還好嗎？」
「嗯……」我看著他熱烈的眼神，卻燃不起一丁點火花。
「你都沒吃什麼啊？」滿桌的菜我都沒動到幾口。
「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怎麼呢？是不是真生病了？」
「沒有，只是不想吃東西而已。」
「好吧，那我們離開這去走走吧。」
他起身去結帳，我望著他的背影，想著要如何和他開口？他能像小樹那樣祝福嗎？

假日到處人群洶湧，我很不喜歡週末往人多的地方去，周遭街道的音樂和人群喧鬧聲吵得我很不舒服。
他在街道上試圖牽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他望著我，仍帶著風度和禮貌的笑容。
「我想回去了。」我對他說。
他有點措手不及，「今天天氣很好。」
「但人太多了，到處都是人擠人。」
「還是你有沒有想逛街？有沒有想買什麼？」
「沒有……我只是想回去。」
「陪我走走，我最近壓力蠻大的，工作上一些人事變遷把我弄得很煩……」他似乎不甘心地嘗試再拉我的手，我才發現他原來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但還是不行，同情無法摹仿成愛情，我假裝不經意地掙脫了他。
「欣蓓，你最近怪怪的，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有回他。
「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我搖搖頭，「只是看店有點累。」
這是事實，我和嚴瑾的碰面時間都在深夜，每天卻仍得一如往常地打起精神。
「等我們結婚以後，花店就別自己顧了。」
這句話在耳裡喧囂迴盪，像是黑暗深淵裡令人難以忍受的回聲。
接近夏天的暑氣漸漸在醞釀，與萬頭鑽洞的人群正在周旋，我的內心也開始交戰。
「柏尉，我們最近先不要見面好了。」
「嗯？怎麼了？」
我停下了腳步，「我想我不適合你。」
他仍舊想無事地禮貌笑著，但卻有些勉強。「你在說什麼……」
「我們當朋友就好了。」
「欣蓓？這什麼意思？」
「我，我沒辦法跟你結婚。」
「為什麼？」他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眼神充滿疑惑和憤慨，像是我傷了他的自尊和期望。
「是我自己的問題。」
「什麼問題？」
我……，我攔了一台路邊的計程車，掙脫他想拉住我的手，「我們先別見面吧。」
上車之後，我沒有回頭。我能做的，就是拉開我們的距離。

車窗外的天湛藍得不像話，連朵雲都沒有，午後的陽光在櫛比鱗次的建築物之間，在街道間偶然灑落幾道光束。

我想到嚴瑾。
……我和欣芃的情況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沒辦法讓他瞭解我愛上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