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面對這樣的場景。
我和芃芃瞞著溜到Free Time已經兩個小時了,她和Kevin約在這裡約會,我想來看嚴瑾,而小樹究竟為了什麼而來的,我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們三人來到這個放縱的聲色場所,各懷著彼此的期待。
但此時,桌子上的啤酒瓶像是戰死沙場的士兵般散落,映著酒吧裡的燈光而熠熠生輝,在吧台的另一邊,欣芃和Kevin正在嬉鬧射著牆上的飛鏢,坐在對桌的小樹邊晃著腦邊看著他們喃喃:「早知道就不要來了……」
這句話今晚他已經講了不下三十遍,從昨天知道欣芃找他去逛街是為了買Kevin的生日禮物後,就陷入了一種無止盡的迴圈裡,從一和兩人見到面就垮著一張臉,活像被催狂魔席捲後而呈現的失心狀態。
「早知道就不要來了……」他支著頭又喝了一口啤酒。
「小樹,你喝太多啦!」
「我就想喝嘛!我都還沒談戀愛就失戀了啦!」他鬼吼鬼叫。
「那這樣算失戀嗎?」嚴瑾出現在我旁邊,搶走小樹手上的啤酒瓶,「又沒談戀愛,有算失戀嗎?」
「算!當然算!超心碎的耶!」他都要哭了。
「誰叫你不早點表白,被Kevin搶先一步了吧!」嚴瑾還火上加油,我趕緊用眼神制止她。
「唉呦……」小樹懊惱地趴在桌上,「我怎麼知道會這樣啊……半途就殺出個什麼Kevin的……」
「半途會殺出的人可多了,」放的音樂快結束了,「別以為對方最後一定會和你在一起。」
「我……我沒那樣以為啊。」小樹滿臉委屈地說,但嚴瑾已經走向DJ台了,小樹只好哀傷地看著我。
「唉,那你就已經知道是幫Kevin買了,那芃芃約你,你還來。」
「我……我沒辦法死心嘛,我和欣芃認識那麼久,她就為了一個認識不到三個月的外國人……」他想倒啤酒,但酒瓶空了。
「會不會在一起跟這個沒關係吧?重點是有沒有感覺……」
「所以你也會為了一個剛認識的人拋棄葉柏尉?」他張著大眼,還拉著我的手臂。
我心虛到無法面對他,「李小樹,你喝醉了……」
「唉呦……」他哀號一聲,癱坐在沙發上。
我趁隙逃開到嚴瑾的身邊。
嚴瑾正在跟Eva聊天,在這人聲鼎沸的場所,坐在DJ台上的嚴瑾,感覺離我好遙遠,像在一個不同的世界裡,讓我有點迷惘。
「小樹還好嗎?」嚴瑾問我時,我見到了Eva,帶著某種異樣的眼神。
「喔,他今天應該不要來比較好。」
「反正讓他早點死心也好,芃芃感覺很快樂啊……」
我朝她的眼神方向望去,她和Kevin不知道在聊什麼,笑得花枝亂顫。
「我從來沒想到,我妹會跟一個外國人談戀愛。」
「那你有想過會跟女生談戀愛嗎?」她竟冒出這句。
「我……」我一臉尷尬,Eva在旁邊卻不動聲色。
Eva只是望著嚴瑾,「小瑾,我先去忙了。」
嚴瑾伸手拉我,「你怎麼發呆啦?」
「我妹在那耶,這裡還這麼多人……」我有點顧忌地鬆開她的手。
「喔,又不會怎樣,」她還是笑著,但語氣中帶著點失望。
我只好轉移話題,「你跟Kevin熟嗎?他是不是常來這裡啊?」
「喔,對啊,有空就會來啊。」
「那他會不會到處搭訕人?他對芃芃應該是真心的吧?」
「呵呵,擔心你妹啊?」嚴瑾調了下音樂,「Kevin說這裡讓他想起慕尼黑的酒吧,他覺得很有家鄉的感覺。」
「所以應該有天還是會回德國的吧......」我喃喃。
「現在就擔心以後的事,會不會太早了?」
「嗯?」
「現在快樂的時候就盡量快樂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所以你沒想過以後的事?」
「不太去想,把握當下比較重要。」嚴瑾說著,又喝了一口啤酒。
我心裡有點踏了個空,卻無法釐清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Free Time裡狂歡飲酒的人們,又是為了什麼呢?真的是找尋著苦悶生活裡短暫的自由時光嗎?
「最後一首歌了,順便送給小樹,」嚴瑾吐舌說,「everybody’s got a broken heart……<Ghosts of Syllables>。」
「姐,小樹整個人醉翻了。」芃芃過來跟我說。
我這才發現小樹已經橫躺在地板上了,Kevin正在扛他起身,「那怎麼辦?我們怎麼送他回去?」
「我和Kevin可以送他回去。」
「你和Kevin?」我心一驚,「你和Kevin?」
「對啊。」這小孩,一點都沒心虛。
「你不回家嗎?」我小聲地問,心裡的OS卻已經是:你才幾歲啊?難不成……要跟男友在外過夜……。
「姐!!你不要那麼擔心嘛!」芃芃開始撒嬌,抓著我蹭來蹭去,「Kevin今天生日啊,我只是想多陪他一下,之後他會送我回來的……」
「可是……那我怎麼辦?我……」我嘴裡咕噥著。
「你可以跟嚴瑾一起回家啊。」
「嗯?」
「對啊,你可以和嚴瑾一起回家。」
嚴瑾望著我,「對啊,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打烊的酒吧門口,還有留戀的人群不肯散去,手裡還拿著啤酒抽著煙,Kevin和芃芃將小樹搬上計程車後,我還是忍不住擔心地跟妹妹說,「這樣真的好嗎?」
她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的啦!」
「你真的要回家啦!不然明天萬一爸爸問起……」
「好啦!」
「那,Kevin你要送她回來。」我改跟Kevin吩咐著,但我有點擔心他聽不懂中文,只好拉拉嚴瑾,「幫我用英文跟他講一下。」
嚴瑾聽到,竟對Kevin說了句,「Kevin,don’t forget the condom,」然後跟妹妹說,「欣芃,記得要避孕。」
天啊。
我的腦袋空白,我的臉一陣慘白,看到妹妹瞬間臉漲紅,然後大叫:「嚴瑾你很討厭耶!」
Kevin和妹妹離開後,我才回神,然後轉向嚴瑾,「你在說什麼啦!我的天……」
嚴瑾滿臉疑惑,還裝無辜,「我說的不對嗎?」
「這……」這是要我說什麼啦。
「我覺得這很重要啊。」
我覺得懊悔,「天啊,我不該讓芃芃和Kevin一起走的。」
「不會怎樣啦,欣芃都成年了。」嚴瑾倒是說得一派輕鬆。
「她才十九歲耶!」
「很好啊,快要可以投票了。」
我又氣又好笑,「然後呢?」
嚴瑾對我眨眨眼,笑得挺開心,「我們難得可以一起回家啊。」
「是啊。」我低低地說,心想我會不會為了可以和嚴瑾共同回家的小小幸福,而葬送了妹妹的……。
「放心啦,Kevin不是壞人,會好好照顧她的。」嚴瑾這才吐出一句像樣的正經話,讓我稍稍寬心一點。
夜裡晚風微涼,黏膩的濕氣還附著在皮膚上,我想夏天可能真的快到了。
嚴瑾和我離開酒吧後,並不急著招車回家,我們倆好像已經串謀好了,在深夜杳無人煙的街道裡走著。
「走一走,酒都醒了。」她精神還很好。
「你平常都邊上班邊喝酒嗎?」
「那是酒吧耶,而且不喝酒很難放歌。」
「真的嗎?」我想起她第一次傳給我的紙條,「你是想要麻醉腦袋嗎?」
「嗯?」她懂我在說什麼,「對啊,看能不能活得比較快樂一點,。」
「真的啊,那我下次也應該多喝點。」我抬頭看看漆黑的天空,城市的光害裡沒有星星。
她牽了我的手,「對啊,一起喝個爛醉,過個快快樂樂的爛醉人生!」
我也輕輕地扣住她的手,她手裡的溫度冰冰涼涼的,卻讓我異常清醒,「今天沒有星星。」
「有啊,在那一堆烏烟瘴氣的黑雲後面,世界把它們給掩蓋住了而已。」
「呵呵,你有時很像小孩子呢,講的話都跟童話一樣。」我笑她。
她又晃了晃我們緊握的手,「可能喝太多酒了,店裡每個人喝了太多酒,都好像回到了嬰兒時期,沒事哭啊笑啊的。」
「真的會開心嗎?」
「不知道,那時應該是吧,但清醒後又不開心了啊。」
我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把她的手更緊緊十指緊扣著。
「怎麼啦?」她笑得清澈。
「沒事啊。」我被她的笑容弄得有點臉紅。
「真的嗎?」
「嗯,沒事啊。」
「怪怪的……」她故意張大眼盯著我。
「沒事啊。」我緊緊握著她的手。
「真的?」
「嗯!」
兩人就這樣在夜裡邊走邊晃著手,如果可以,我當時很想要就這麼走到家裡,甚至永遠都不要到家。
後來很久以後,我才明白當時的我原來是帶著幽微的哀傷而幸福著的,因為我始終太清醒,也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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