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一向都是爸爸在做飯,媽媽雖然對花很有辦法,煮飯卻是她的罩門,常常會把完全衝突的味道擺在一起,而不覺得奇怪,小時候因為媽媽煮得飯太過創新,在餐桌上鬧了不少笑話,媽媽離開後,我只要想起那些古怪的料理,就對爸爸太過好的手藝感到有點生氣,以致於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哭,但是因為想念起那些難以下嚥的晚餐,還是因為爸爸煮得太好吃而感動得落淚,或許都有。
今天爸爸煮的是西餐,因為年輕時在飯店當過大廚,所以爸爸煮的西式排餐和烤雞非常像餐廳的料理,從擺盤就開始講究,各色的蔬菜和沙拉也都調和得很完美,媽媽大概就是被爸的手藝給征服的吧。
餐桌上嚴瑾和小樹還有欣芃聊得很起勁,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之前就找過倆人吃飯,怎麼會聊得那麼開心。
「所以嚴瑾,你說你在餐廳上班,那你是做什麼的嗎?」
「外場工作?」
「沒有,都不是啊……」嚴瑾喝了口紅酒,笑著說,「其實我不是做服務生……」
「該不會是陪酒的吧?」
小樹不識相地亂說了句,我心裡一驚,但她和欣芃都哈哈大笑,彷彿這是個荒謬的玩笑。
「差不多了……」嚴瑾不正經地說。
「真的假的?」我緊張了下。
「我是放歌的,其實我們餐廳也不是一般的餐廳,比較像是酒吧或……俱樂部那樣,大家來喝喝酒、聊天、聽聽歌……」
「哇!超讚的!那就是DJ嗎?」欣芃超有興趣,「在哪在哪?」
「欣芃還是不要去那種地方比較好,」柏尉用忠告的口氣說著,「那些地方進出的人太複雜了……不適合女孩子去。」
欣芃朝他做了個鬼臉,「柏尉哥好無聊喔,都還沒成姐夫就愛管我了!」
「芃……」我制止她再說,餘光發現嚴瑾的眼神一直撂住我。
「其實柏尉說得沒錯,小酌可以,但是要是去酒吧喝得爛醉就不好了,畢竟女孩子比較危險……」爸爸也這樣說。
「只是去玩玩,又不會怎樣!」欣芃嘀咕著。
嚴瑾從頭到尾都笑著,完全不以為忤,只是無心地用刀叉撥弄著盤子裡的烤雞骨頭,她盤裡的烤雞被她切得乾乾淨淨,所有的雞肉全順著肌理被剔除了,看來就像是天生只有骨頭一樣,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停下了動作。
「其實酒吧也沒那麼恐怖,只是有時放鬆一下而已……」
「對嘛對嘛!」欣芃嘟著嘴。
為了分散大家繼續打轉在這話題上,我趕緊問,「爸,是不是還有甜點?」
「喔!對對對!柏尉帶來的巧克力蛋糕。」
「我去拿吧!」
柏尉起身,轉進廚房後,爸爸笑著看我,「柏尉真是愈看愈滿意。」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吐了一個字,「喔。」
「喔喔喔!欣蓓姐害羞了喔!什麼時候可以喝喜酒啊?」小樹不知道在跟著敲鑼打鼓什麼。
「小樹你很無聊耶!」忍不住瞠了他一眼。
「其實我也希望你早點安定下來,我才不會一直擔心……」
「爸……」
「你喜歡他嗎?」嚴瑾竟冒出了這樣一句,我傻住,這時柏尉已經回到餐桌了。
「剛好,切六份剛剛好!」他把蛋糕放在桌上,在我身邊坐下,然後看著大家,「怎麼?怎麼大家突然不講話了?」
「在偷說你壞話啊。」欣芃開玩笑地說著。
「說我什麼壞話?」他笑著看看我。
「沒有啦,你哪有什麼壞話可以說……」
柏尉笑著,拉了拉我的手。
我想,我的確是說不出他哪裡不好。
只是我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嚴瑾的那句問話,在意識裡海洋裡浮浮沈沈,攪得我分心,我自己問著自己,找不出什麼明確的答案,有點慶幸趁隙逃開了作答的必要,但只能迴避著坐在對桌的嚴瑾,怕接觸她的眼神後,她會看穿我心裡的心虛,或是,心慌。
晚餐之後,大家坐在客廳上聊著天,爸爸和柏尉聊著一些我不感興趣的話題,小樹和欣芃倒是和嚴瑾也聊開了,一直到夜深才告別。
我送柏尉和小樹到了樓下。
「你也早點休息吧。」
「嗯,回家小心,小樹,你騎腳踏車要看路啊!」
「會啦會啦!」小樹看看我們,意有所指地笑著,「好啦,我先走,不打擾你們了!」
「小樹……」
但這小孩已經跨上腳踏車,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我還不知道伯父這麼會做菜……」
「爸爸年輕的時候在飯店當過主廚的。」
「那你們家從小就很有口福……」
「對啊,因為他煮得太好了,我和欣芃反而都沒下過廚,都不會做菜。」
柏尉會意地笑了下,雖然我本來並沒有這個意思,「沒關係的,以後我去跟伯父學好了……」
我頓時呆住,有點感動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佯裝無事,「你喝醉囉。」
沒想到他卻抱住我,擁抱的姿勢有點生硬,「我是認真的……」
我不知所措,只是愣在那,第一次和他靠這麼近,他的身上陌生的氣味和溫度,讓我有些徬徨緊張。
回到家後,嚴瑾竟然還在家裡,和欣芃一起正在洗著碗,兩人有說有笑,看來已經打成一片了。
「姐,嚴瑾工作的地方好好玩喔!她跟我講很多上班時發生的事,好好笑!」
「好啦!已經很晚了,爸爸還要睡覺,我們趕快上樓去了。」
「爸爸已經睡囉,大概是因為喝了點酒,已經上床了。」
嚴瑾擦了擦手,「上頂樓吹吹風?」
「現在已經十二點……」我話都還沒講完,欣芃竟然已經一口答應。
「好啊好啊!一起去嘛!」芃已經拉著我的手了。
我很少在這麼晚深夜來到頂樓,白天看起來生氣蓬勃的植栽,到了晚上好像全都聚在一起在講著一件哀傷的祕密,潮濕露氣沾滿了空氣,讓晚風都帶著微涼的氣息。
欣芃其實根本沒在留心風景,一上了樓就跳來跳去,她只是想要找個機會可以解放一下,妹妹的個性和我很不一樣,她喜歡玩樂,喜歡和朋友去唱歌、逛街,想法單純、個性迷糊,凡事也不喜歡想太多。
「晚上夜景好看很多了吧?」嚴瑾問我,欣芃已經興致高昂地參觀起她的房間了。
「嗯,真的。」
夜晚的房舍只剩下點點窗光星火,連車流人聲都沒有,寧靜得像隻蟄伏困倦的野獸。
「這城市,大概也只有在遠處眺望時會覺得美,身在其中時真是一團亂啊……」她搔搔頭笑著。
但我那時卻覺得,她背後也許有個憂傷的故事。
「嚴瑾,你家在哪?」我問她,在餐桌上她幾乎沒提到自己的身家背景,只是顧著說眼前的事。
「嗯?」她看著我,藏著不可洩露的笑,「不是在這嗎?」
「我是說……你爸媽呢?你有沒有兄弟姊妹?」
她遲疑了一下,「有,一個哥哥。」
我還正想問什麼,欣芃卻先插了話,「哇!嚴瑾你的CD也太多了吧!」
嚴瑾看看我,用像明星被記者問了八卦問題似的笑臉迴避,「那是當然啦!我的工作是放歌的耶!」
「放歌的聽起來好好笑,你是原來就喜歡音樂嗎?」
「對啊,本來就很喜歡聽音樂。」
「有什麼好聽的,放來聽聽。」
「現在都三更半夜了耶!」我制止妹妹。
「沒關係沒關係,什麼樣的情境有適合什麼樣的音樂,也有適合這樣安靜的音樂……我找找……」
後來嚴瑾放的是一首JAZZ歌曲,只有簡單的鋼琴和輕柔的聲音靜靜流瀉出來,就如同她所說的一般,配上眼前的夜景,像是一盅釀好的陳年美酒,令人不自覺地沈醉。
有些事是不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那晚她放的是Melody Gardot的《Lover Undercover》,不知道為何,這歌一字一句地拉扯著我的心,在那時,我彷彿早有預感。
- Jun 23 Thu 2011 22:55
等下一個花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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