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教堂現場一片譁然。連湘晨都以為自己是不是幻聽。
「……什麼？」聲音雖然有點顫，瞬間即將出現機械降神、萬事解決的感覺。
「湘晨，我……我不能跟你結婚……」理查也手足無措，額頭的汗從兩旁的太陽穴涔涔流下，「你前幾天問我……我有沒有愛過她……就是之前那個……那個……」
「你出軌的對象？」湘晨快沒耐心了。
理查一臉尷尬，瞇著眼，「對。」
「然後呢？」
現在所有混亂全都糾結在一起，湘晨的眉心快鎖成了麻花，周圍的親友更是一臉錯愕。
宋爸邊注意著手機，一下想往外走，一下又想走到台前，但又想聽新郎到底要講什麼，於是呈現一種原地繞圈的狀態。
理查的媽媽抓著逸凱媽媽的手壓在心口，邊喃喃自語著默念著禱詞還是什麼的，兩人都一臉呆滯。
湘晨的媽媽得抓住湘晨的爸爸和哥哥，才能阻止他們倆想痛毆新郎的衝動。
牧師手裡還拿著聖經，彷彿看見一場奇蹟般，啞口無言。

「然後呢？」湘晨瞥了教堂的時鐘，她只再給理查十秒鐘解釋，她的理智也只能再控制自己半分鐘。

甚至，她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釋了，她得去找逸凱，她萬一失去了她……。

「然後……」理查哽哽咽咽，「我發現我還是愛著她……而且，她懷孕了。」

理查的媽媽已經昏倒了。

湘晨覺得荒謬，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又覺得想哭。
「湘晨……」理查想安慰她，「對不起。」
「沒關係。」這三個字說得倒比『我願意』簡單容易且發自內心。
「湘晨……」
「真的，算了。」在下一分鐘為逸凱衝出去前，她竟然異常平靜，「反正婚宴也訂了、親朋好友都通知了、伴娘……」湘晨看了看小楓，小楓用手摀住嘴巴，活像看到了一樁血肉糢糊的慘劇，「伴娘也有了……你和她結婚吧！名字改一下就好了。」湘晨說完，摘下了頭紗遞給他，

湘晨的媽媽也要昏倒了……。

「湘晨……」理查拉住她的手腕。
「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湘晨把他的手拉開，她沒有時間了，「我得走了！」

然而，就在全場賓客處於一陣驚愕和茫然之時，湘晨正準備拉起婚紗狂奔出去之時，教堂門『砰』一聲地被劇烈撞開了。

「等一下！不可以結婚！」

湘晨都還沒看到逸凱的人，聲音就先傳到了。中氣十足。

逸凱跛著腳一手扶著教堂的門，牛仔褲還是跌成了破褲，白色T shirt也弄得髒兮兮，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全身都被汗溼透了，破掉的褲子露出的膝蓋微微滲著血，手肘和嘴角也有小挫傷，頭髮像是沒造型過的凌亂，整個人活像是從中東回來的模樣外，除此之外——元氣還挺不錯的。

這下換宋媽覺得頭要昏了，抓住理查媽媽的手，邊喃喃，「天啊……小凱該不會從頭到尾都喜歡阿宗吧？這算是亂倫嗎……」

湘晨當場呆了。

逸凱忍著腳痛快步跑到湘晨和理查面前，「湘晨，不可以結婚！」
「凱……」湘晨不知道該說什麼，原本擔心害怕會失去的人，現在出現在了面前，心裡又驚又喜，一時之間眼淚哽住了話語。
「小凱……？」理查滿臉困惑，「你這是幹嘛？」
但逸凱完全不想理會他在講什麼，剛剛摔車的那一瞬間，她才發現愛是怎麼回事，她拉住她的手，「湘晨……不要結婚……你知道，愛情本來就是一場冒險，或許我沒想過如何能真正和一個人共度未來、甚至是下半輩子……」

湘晨這時才回神，發現全教堂的賓客都在看著他們三人，「凱……」她拉住她的手，安撫她，想暗示她已不需要走到此，「其實你可以不用講了……我都知道。」

但小凱完全沒得到她的暗示，她一股腦地飛奔過來這裡，就是因為她摔車的那一瞬間，她突然開悟了：她到底在怕著什麼呢？害怕自己受傷害，所以不去付出什麼去愛一個人，或是覺得愛情最終就會分手，何必如此循環？

但是，人們卻不知道，在世間永遠之前還橫亙著無常。

「不行！我一定要講！」小凱完全被腎上腺素衝擊著，有著超脫常人的能力和勇氣，「我剛摔車時，第一個浮現的畫面就是這場婚禮，你相信一紙結婚證書就可以保證到永遠嗎？這又不是政府債卷！」
「逸凱……」湘晨手已經壓在她手腕上了，笑得輕鬆自在，眨著眼暗示她，「不要再說了，夠了，真的。」
「小襄！我一定要說……你不要結婚，至少不要現在馬上結婚，給我點機會……」逸凱拉住她的手，一股作氣地說完，「我再見到你的那一刹那，害怕佔據了太多心思，我怕我真的會愛上你，但或許我在巴黎時就已經愛上你了……」

這下，牧師要昏倒了。

宋家爸媽一臉傻愣，「小凱是在說什麼？她到底是愛阿宗還是……？」

「這怎麼回事？」理查看看她們倆，「你們兩個……？」
湘晨尷尬地笑。
「湘晨，」逸凱把表哥暫時當成了空氣，逕自認真地說著，「給我們一個機會，不要結婚，好不好？」
湘晨這下根本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天降下解決問題的神祇像是瞬間回到了神燈裡，現在所有的局勢有如春秋戰國，一片亂仗。

「凱……」湘晨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本來就已經不用結婚了啊……」
「啊？」這下逸凱愣住了，才冷靜下來。
「所以你根本沒必要……」湘晨苦笑，小聲地說，「在你和我所有的親友前這樣表明心跡吧？」
「啊？」逸凱這才發現，全部的親友們全都盯著她們倆，「呵……呵……」

「所以……」理查這才明瞭，「你們之前已經認識了！？」
「呃。」湘晨點頭。
理查用手掌重敲額頭，「天啊！小凱你喜歡她？」
「嗯，sorry，表哥。」逸凱抓抓頭。
理查難以置信，問她，「那湘晨？你呢？你也愛小凱嗎？」
「啊？」湘晨轉轉眼睛，不知所措地笑著，「呵……呵。」
「愛嗎？」理查又問了一遍。
湘晨的心又怦怦跳了，覺得胸口好熱。

現在是什麼狀況啊！
她看看逸凱，這人竟然用小狗般無害又殷殷期盼的眼神等著她回答。「愛嗎？」

真是太過份了。

「這……」湘晨咽了口口水，時間彷彿靜止似的，所有的賓客都在等待她的回答，「唉呦！我為什麼要回答這問題啊！不是已經不結婚了嗎？」
「但是我得說，」逸凱在這時打斷她，「要不是有這場婚禮，」忍不住從頭到腳瞄了她一眼，「我都不知道你穿婚紗這麼美！簡直正翻了！」
湘晨又困窘又害羞，忍不住踱了腳，「好啦！愛。」
逸凱笑得像個傻瓜，牽了她的手。

「宋逸凱！這……這怎麼回事！？」當時間重新開始運作後，首先發難的就是媽了，在衝上前時，被二姐擋住。
「媽，你冷靜點！」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湘晨？她是女生啊！」
「是啊……」逸凱一臉尷尬地笑，「還真剛好。」
「小阿姨為什麼要拉新娘子的手？」小欣一臉疑惑地問大姐。
「不行，」大姐趕緊把小欣的眼睛摀住，「小孩子不能看！宋逸凱！」
「逸凱要是男生就好了……」老爸像是得了癡呆症一般喃喃著。
「湘晨！這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場婚禮？你到底是要跟誰結婚啊？」郭媽媽也精神崩潰了。
「姐超跟得上潮流的！」沒想到妹妹還拿起手機一路拍得很高興，「炫翻了！這場婚禮！」
「而且阿宗你是瘋了？是不是！你把牧師教你的教義都放水流了？不是禁止婚前性行為嗎？」
「喔！我要去懺悔了。」牧師趕緊下台。
「等等！牧師！只是新娘換人而已，牧師等一下！我call真正的新娘來！」理查趕緊拿起電話打給他真正的新娘。
「小襄……」逸凱拉住湘晨的手握得緊了點，「先避一避？」
「嗯……」湘晨也握緊了點。

「宋逸凱！」
周圍的親友團快要湧上，逸凱以極快的速度拉住了湘晨的手，「快跑！」
逸凱拉著湘晨撞開教堂大門時，Johnny這才正要進門。
「小凱，這怎麼回事？」看到湘晨被她拉著手，「你搶完親了？」
「對啊！」
「噢！shit！我錯過最精彩的部份了？」
「誰叫你跑得慢吞吞！」逸凱把他推向兩人的親友前，「Johnny！幫忙擋一下！」 「什麼？」
「改天請你吃飯！」
Johnny一回頭，首先衝上來的就是湘晨的哥哥，撞了個滿懷，「唉呦！」
「湘晨！」
「哥！改天再說！」湘晨只丟下這句話。

逸凱拉著湘晨飛奔過了馬路，引起街上的行人的側目。
午後的天光暖烘烘的，湘晨有種覺得兩人從台北跑進了巴黎的感覺，周遭行人的言語慢慢變成了聽不懂的語言，連街道都變成了石子路的佈景，這城市竟然是如此新鮮和心花怒放。

這就是真正的戀愛吧。

在停紅綠燈的時候，兩人才停了下來，卻喘氣喘到說不出話，小凱才勉勉強強地擠出一句話，「好險喔！是不是？」
「你非得每次都要弄得這麼瘋狂嗎？」湘晨邊笑喘氣說。
「你知道，學電影的，比較喜歡……戲劇化點……」上氣不接下氣。
「那？現在呢？等紅綠燈？電影都只結束在教堂而已……」湘晨邊說著，朝向旁邊正拉著她白紗的小妹妹尷尬地笑。
「媽媽，我明天也要穿這樣出門！」小女孩朝拉著自己手的媽媽說。
「妹妹，沒有人穿這樣出門的啦！」女孩的媽媽看了兩人一眼，詭異地眼神挺不友善。
「這位太太，」逸凱故作正經，「我們在拍電影……攝影機在對街二樓，所以你要保持微笑，不然上鏡頭很難看，你知道，電影……」邊做著怪手勢想解釋。
湘晨看著她胡亂解釋，這人怎麼就老不正經。
婦人一時無措，不知道在避哪的鏡頭。
「所以接下來呢？」湘晨故意挑了挑眉問她。
「嗯……很簡單……」逸凱也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嗯，她的唇。
湘晨意會到了，「噢，不可能，這是在馬路上，而且是在台北，還這麼多人！」一下就回到了現實。
「你真的很理智耶！你該不會是魔羯座吧！」
「總之不可能，我才不要在大街上……還穿著婚紗，然後……」湘晨也盯著她的唇，「這不可能，我做不到！」
「這不是超浪漫的嗎？」
「這太超現實了啦！」
「真的不要？」
「不好啦！」
「真的……？」
「唉呦！」

綠燈了。

行人開始穿越馬路，從兩人的身邊熙攘而過，奔向現實的喧囂之中。

但兩個人還是站在原地，像立在博物館裡某座希臘小島出土的荒唐雕像，不急不徐地浪費著時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