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Ch 1 我的對象

下午四點半，晚秋的風盤旋起一陣落葉，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吹得沙沙響。
楊淳坐在小小的櫃檯前，一下分心地看著書，一下看著牆上的時鐘，一下子又看看門外。
書店裡只有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學生，在挑著彩色的畫紙。
這是一家小小的老書店，賣一些文學，一點文具和卡片，也只是賣一種氣息。
在小縣市工商業區的一隅，門可羅雀。
只是因為書店老闆愛看書，為了實現小時候的願望，便在故鄉開了書店，只是小小的夢想，書店並不奢望賺錢，他人也忙著其他真的可以填飽生活的事。
楊淳已經在這打工兩年了，上了大四，課更是少了很多，每星期一到五有時間就來看店，或許是來看書居多。

差十分鐘五點。楊淳有點焦慮。
突然，人行道出現熟悉的身影，然後轉進書店。
「歡…歡迎光臨……」不知怎麼，傻傻地說了這句話。兩年來都沒說過。
Chloe一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便轉進書店最後一排賣卡片的地方。
楊淳偷偷從牆角的反射鏡看著她的身影，有點緊張。
Chloe是在看著卡片，卻也頻頻看著手上的錶，好像在等人。
楊淳已經見她一個多月了，今天才真的有好好觀察Chloe。
她穿著高跟鞋，外套裡面像是襯衫套裝，還有及膝的裙子，上班族的模樣。
反射鏡裡平時她的模樣，她的姿態，她的舉止和她的動作，此刻反映在楊淳的眼裡，都像是上了柔焦和打了光，在發亮。
楊淳看著反射鏡裡小小的Chloe，嘴角竟然上揚起來，不自覺偷偷笑出了聲，被自己的笑聲嚇到，才趕緊回神。
Chloe挑了一張卡片，準備走到櫃檯前。楊淳心臟倏地加速，趕緊裝做沒事繼續看書。
「哈囉…」Chloe的聲音像是軟糖。
「嗯？」楊淳想這時自己的表情一定帶著不自然扭曲的笑。
「看什麼書，看那麼認真？」
「喔，沒有，那個……」楊淳翻了翻封面給Chloe看。「……西班牙哲學家奧特加什麼的《愛》」。
「喔，」看到書名，她帶著心事的表情，「好看嗎？什麼是愛？」
「啊？」楊淳根本還沒看進書裡在寫什麼，被昨天發現自己有點在乎，或喜歡的人，在今天就問到關於愛情的問題，她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到，唏哩呼嚕地喃喃了一大段，「這本書是客人拿來退的啦！說看不懂，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懂哲學還是不懂愛……」
「算啦，沒事……」她沒等她回答，遞上了卡片，「結帳吧……」
那是一張萬用卡，是桃紅色的插畫，畫面中的小女孩穿著一襲白色的洋裝，在門口等待著幸福。
Chloe結帳的時候又看了看錶，然後有點焦慮地看了看外面。
「等人嗎？」楊淳看了看她，Chloe的鼻樑細細長長，像是雕塑完美的希臘雕像。
「嗯。」Chloe接過卡片，看到外面有輛車停了下來，「走了，再見。」
「欸……」楊淳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她就轉出了店門。

楊淳的目光一直跟著Chloe，車上駕駛座裡是個穿西裝筆挺的男子，Chloe一上車，就沒說話，像是在生氣。
穿西裝的男子嘗試在解釋什麼，但Chloe不聽，眼神想要冷漠，卻又伴著痛，一直對著對方吼叫似的，他拉拉她的手，想要哄她，但被她掙脫。
楊淳看到太入神，臉都貼在玻璃上，想看Chloe眼裡是不是泛淚了，好像她泛了淚，她的心也快淹了水。
Chloe的情緒在一陣吵鬧過後，好像有比較緩和，那人摸摸她的肩膀，被她甩掉，她倔強看著車窗外，竟然跟楊淳的眼神對上，楊淳驚了一下，趕快離開玻璃拿起書擋住臉，用眼角的餘光偷瞄著。
那人深深嘆了一口氣，看看Chloe，Chloe還是一附難以親近的模樣，他打擋，驅車離開。
楊淳目光一直跟著，直到車尾消失在夕陽西下的昏暗街道裡。
楊淳頓失所有力氣趴在桌上，嘆了一大口長長的氣，然後看見了書後的一段話：每個人都知道愛，但不一定會愛；每個人都對愛有興趣，但並不都了解愛。
「什麼啊……」她決定把書帶回家看。

天色暗了，氣溫入了夜，也跟著驟降。
楊淳整理了下櫃檯的東西，晚上根本不需要營業，所以她總是隨意的關店了。
拉下厚重的鐵門，楊淳嘆了一口氣。
其實根本也沒有人會來逛書店。

騎腳踏車回到外租的宿舍，住對面同班的同學正穿著拖鞋出來倒垃圾，在樓梯間碰見她。
「欸，楊小淳，你回來啦？要一起看棒球嗎？」叼著菸一附屌兒啷噹樣。
「不要。」楊淳無精打采的準備開門進去。
「欸，幹嘛？被雷劈喔？」
「謝安鑫，不要煩我啦！」楊淳重重地甩上門，不理他。

楊淳一進房間，就垂直倒到床上，臉壓在棉被裡。
系上的教授老是喜歡說，人總是對死後的世界充滿害怕和好奇，才創造了神和天堂。
不知道如果臉一直埋在棉被裡，會不會窒息？
楊淳想著，正想把臉壓得更緊點，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起來，還是起來去煮了泡麵。
原來，人要死掉還是真不容易。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寫東西的，大概是開始唸哲學系之後。
每遇見一段感情，楊淳就會寫一本新的日記。
記錄著點點滴滴的情緒，在寫的過程中，好像自己的感覺也可以慢慢釐清。
但總是日記還沒寫完，感情就結束了。
對Chloe像雲霧般的感情，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嗎？
楊淳打開抽屜，拿出日記本，繼續寫。

『2006年10月29日
我的對象今天出現了…………………
我的對象是上班族。
我的對象有個像維納斯般的鼻樑，看起來很甜的嘴唇，眼睛像是一隻飄蕩在海面上的彎彎小船，會隨著她臉上的波浪，起伏擺動。
我的對象今天買了一張關於幸福的卡片，但她的臉看起來不怎麼幸福。
她跟我說了四句半的話，搭到心的只有兩個字，我回的都是廢話。
我的對象好像，之前來書店都是來等人的，我竟然到此時才發現。
我的對象今天坐在車上跟人吵架了。
我的對象疑似用淚眼看我。
我的對象，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