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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在聖禮拜堂受到了什麼感召,以致於走在左岸時,湘晨有點心不在焉。
塞納河兩岸的綠樹在秋日的微風下搖晃著,午後的河岸風光迤邐,陽光在河面閃著粼粼波光,Kai帶著她沿著塞納河岸走著,一邊跟她說,巴黎四季最分明的,大概就是樹木了,到冬天時公園和路上的落葉樹木,會全都掉光了葉子,只剩枯枝在搖晃,要是春天來了,樹枝則會長滿綠意盎然的嫩葉。
「春天時的葉子真的是綠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有時走進公園,你會覺得整排樹好像都在發著螢光……」
「你也太誇張了吧?」湘晨隨口答著。
「是真的啊!整排樹都很像被撒了螢光劑……」
「我也想看看春天的巴黎長得什麼樣子,呵呵。」
「你想看春天的巴黎嗎?」
「嗯……能看看也不錯啊,沒有啦,我說說而已。」湘晨轉移話題,「能生活在這夢幻的城市,應該很好吧?」
「嗯……」Kai拖長了尾音,「有好有壞,生活有很多瑣碎的事要處理,有時像你覺得很美的風景,我可能也會沒感覺了。如果只是觀光客,應該巴黎的每一面都浪漫又美的吧?但要在這裡生活,面對那麼多沒效率的瑣事,有時很像惡夢。」
「真的啊?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這裡呢。」
「我愛啊,因為巴黎太自由了,」Kai邁開大步,「這裡沒有人覺得你應該怎麼樣,他們容忍人類做夢!」
「哈哈哈……」
「所以你看,到處都是看起來無所事事的人,可以坐在橋上看書、畫畫……法國人太會享受生活了!」
湘晨看了路邊正在拿著畫冊塗鴉的少年,「我高中的時候,念的是美術班呢……」
「真的假的?」
「是啊,但考大學之後,就沒再畫過畫了……」
「所以後來也不是念相關的?」
「當然,我爸說畫畫會找不到工作。」
Kai輕笑了聲,「我懂,」然後聳了聳肩,「下刪三百字,懶得說了。」
湘晨看著她,雖然她只這樣回了兩個字,但她竟然從Kai的口氣裡完全能接收到她下刪三百字後的意思。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不想談戀愛的嗎?」
「什麼?」
「就是,像這種關係,是可以撇開太多現實的層面,就像觀光客一樣。」如果她們倆的關係有一個界限和規則,她今天應該早被判紅牌出場了。
「小襄……」也許是左岸的黃昏太過感性,Kai也沒有想阻止這一切意思,「這幾天和你相處很愉快,我們的確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一段假期,是吧?雖然我們認識不深,我連你家庭背景什麼都不知道,或許你是黑道大哥的女人也說不定……」
「我才不是……」湘晨忍不住打斷她,「你也應該不是什麼總統的女兒吧?」
「哈哈哈……但有時候我就是覺得,可能馬上要跟你分開了,所以每一天都很珍貴,也很珍惜喔,然後每一天都變得很美好……」
Kai說得太真誠,湘晨快要招架不住。
「小襄……」Kai忽然拉住了她,然後把她抱在懷裡,在左岸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欸,幹嘛啦……」湘晨不知所措,所以有點抗拒,今天還沒喝酒吧?
Kai看著她,然後輕輕用手指撫著她的臉。
這什麼劇情!!湘晨整個腦袋裡的神經快要斷裂了!她不知道她該推開她還是當作沒事,但,這是在街上耶!她可從來沒跟人在街上摟摟抱抱過!
「Kai……這是在公眾場合,不太好吧?」
「這是巴黎耶!」Kai竟回了她這句,好像巴黎擁有尚方寶劍,所以可以理所當然的為所欲為,「那我也不能在這吻你囉?」
湘晨愣了一下,她可沒喝酒,「當然,」她只是推開她,「改天吧。」
然後湘晨掙脫她的懷抱,裝作沒事地繼續向前走去。
「哈哈哈,」Kai只是聳聳肩,湘晨發現聳肩好像是她有所保留的慣性動作,「那就改天吧。」
但湘晨那時突然有點難過,她後天就要走了,她和Kai應該都明白,她們不會讓這件事情再發生了。

兩人就這樣一直走到了香榭大道,然後在超市買了紅酒和氣泡酒,照慣例地回Kai的家喝。
今天Kai直嚷著要做法式料裡給湘晨吃,在小小的電爐前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最後卻把紅酒牛肉放到了北非一種叫couscous的小米旁。
「這是法式料裡嗎?」
「呃,過程發生了一點意外,所以就想說煮couscous就好了,」Kai又拿了一堆乳酪出來,然後塗著麵包邊說,「乳酪和麵包就是法國料理了,couscous也算……法國後移民料理……哈哈哈。」說完自顧自地笑起來。
「好爛喔!」湘晨也笑了。
這天晚上的氛圍被摻了歐舒丹的薰衣草香精似,有股太過放鬆的愜意,也許是紅酒還沒喝完,兩人也沒有想前幾晚那樣衝動慾望,於是便坐在地毯上繼續喝著酒,Kai則像要緬懷似地繼續說著巴黎,還有她在法國旅行的一切,有時太如夢似幻,令人分不清她是在講哪個電影劇情還是真實故事。
「你知道我在尼斯時,有次碰到個吉普賽的算命師,直說要幫我算命……」
「她們用水晶球嗎?」
「你講的是《哈利波特》吧?」Kai訕訕地笑。
「那她說什麼?」
「她說,我上輩子是什麼精靈,我跟一般人不一樣,沒經過什麼大難或大福,因為我是來人間修功課的而已,只要功課做完,我就可以再晉身下個階級了……」
「真的假的,你真的相信嗎?」
「但我真的是沒經過什麼大難,但小挫折一堆,都是可以靠自我的力量克服……」
「我也是啊,難道我也是精靈轉世?」
「可能喔……」
夜深之後,紅酒已經見底了,然而Kai只是和她躺在地毯上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界限也漸漸模糊了。
「小襄,你畫張圖給我看嘛,好不好?」
「為什麼?」
「我想看看你的畫是什麼樣風格,你知道,作品最容易看出人本質的個性……」Kai拉拉她的手,很像小孩子在要糖吃。
「我不不要。」
「幹嘛耍什麼客套啦!」
「我沒有啊!很久沒畫了,我才不要畫。」故意轉身背對她。
「你很小氣耶!」Kai把她扳回來。
「幹嘛啦?」湘晨故作不耐煩。
「畫嘛畫嘛!」Kai的臉被紅酒醺得紅通通的在她眼前,連語調都在轉彎。
「現在?不要啦,好麻煩!」
可能是被酒精灌醉了大腦,Kai的反應遲鈍了好幾秒,然後也沒有繼續回答她,只是像是自主反應地吻了她。
然後一切都像是身體自主的反應,只是這次Kai吻她吻得有點久,久到湘晨覺得兩人的唾液都快把彼此口中酒味給洗光了,Kai才慢條斯理地把手伸到她的衣服裡,也是緩慢且仔細地愛撫她的每一吋肌膚,湘晨每次被她的前戲都弄到有點不知所措的羞愧,很想要她這麼一直細細地撫摸下去,卻又忍不住想要更多,在難以選擇下,通常她也只能聽從自己的身體與她的溝通,屬於感官最赤裸的直接了當。
激情過後,湘晨虛脫地望著天花板,Kai還抱著她,久久之後,她才開口問她。
「Kai……?我們分開後,你會想念我嗎?」

但Kai沒有回答。
「算了。」或許就是因為她知道Kai已經睡著了,她才敢問她。



隔天,一切又恢復了原狀。
Kai在一早說要去學校一趟,然後到下午才和湘晨約在外面。
Kai陪她爬上了原本應該老早就該爬的艾菲爾鐵塔,鐵塔上的風呼呼地吹,除了放眼望去整個景色都是巴黎外,鐵塔上只有觀光客。
離去前第九天的夜晚,兩人依舊和前七天一樣,喝完酒之後就吻到了床上,欲望著彼此的體溫與熱度。
第十天早晨,Kai還幫湘晨收了行李,然後送她到了戴高樂機場。
湘晨也是跟她聊著沒什麼的天,不外乎台灣的天氣如何,有沒有人接機?哪家航空公司的飲食最好吃、在飛回去的十五個小時能做什麼事?
「看電影啊!我有次十五個小時都沒睡,都在看電影!」
「你也太誇張了!我寧願睡覺……」
「那你有買充氣枕嗎?」
「那是什麼?」
「就是那種凹字型,吹了氣就可以套在脖子上那種枕頭……」
「那好蠢喔!我在飛機上看人用都覺得很呆。」
「欸,那可是長途飛行必備……」
「但我靠椅背就好了……」
廣播中傳來登機的消息了。
「你的班機要登機了喔……」Kai提醒她。
湘晨看看時鐘,「嗯,也差不多了……嗯……還有,這給你。」
湘晨從護照的皮套中,拿出折成四方的一小張紙。
「這什麼?」
「那天早上醒來時隨便畫的。」
Kai看了,會心地笑,「謝謝。」
「那就這樣了。」
「嗯。」
湘晨對Kai揮揮手,這應該不適合說再見。「掰了。」
「掰。」Kai漾著微笑,依舊如同她第一天在酒吧裡看到她那樣,她甚至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是什麼?Kai充其量也只是個發音而已,連英文名字都不算。
然後湘晨轉身進了海關,兩人沒有多做任何的道別。
但湘晨知道,Kai早已經道了別,就在去聖禮拜堂的那天下午,在那晚躺在地毯上的纏綿,Kai都對她的人和身體,做了深深的告別了。


--
台北是颱風天的午後,湘晨在出海關時,看見了理查。
理查很自然地幫她提過了行李,從小行李到托運行李,都一一體貼地幫她拿了。
湘晨沒拒絕,也沒問他為什麼來接機。
「法國好玩嗎?」
「還不錯。」
秋颱發狠,雨勢亂七八糟掃射,彷彿只要多待在車外一秒,就會被淋了滿身,理查趕緊開門先讓湘晨上了車,然後把她的行李搬進後車廂。
湘晨從後照鏡看見理查幾乎要被雨給打溼了,突然對這人無恨了。

車子才剛離開桃園國際機場,都還沒到大園,理查就等不及開口問了她,好像怕自己會後悔。
「湘晨,我可能一時迷惑了……你能原諒我嗎?」
湘晨看了他一眼,她原諒了他的話,是不是誰也可以來原諒她呢?還是她得原諒自己?
「算了,過去就算了吧。」
「我們還是結婚吧?」
湘晨看著自己在車窗上的倒影,被雨水弄得一踏糊塗。
「喔,好。」

她想,反正最後人還是需要這樣的一個結果,於情於理、不悖道德的社會責任,她跟Kai的故事離開巴黎時就結束了

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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