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截稿日了,外面的陽光晴朗,天上還有一朵朵稀疏的白雲隨著風慢慢地變換形狀,悠閒緩慢。
但楊芊娜一整天上班都心神不寧,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卻平靜不下來,有點焦慮。
手邊只有一疊自己亂照的相片,難道,真的要拿這些很像幼稚園小學生的作品去唬弄廣大藝術圈的大眾,而且陳靚如果會被騙倒,才真的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楊芊娜心裡忐忑不安,眼看著下班時間就快到了,但還是得去見陳靚。
到了總編室前,敲了敲門,陳靚看見楊芊娜,露出非常愉快的神情。
「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問問你篠田光照片的事。」陳靚示意要楊芊娜坐下。
「那個,這件事……我覺得我沒有做得很好…」
「啊?你說什麼?」
「就是,照片啊…」楊芊娜手裡亂扭著裝著自己相片的牛皮紙袋,根本拿不出手。
「然後?」陳靚一臉疑惑。
「她好像…拍的不是很好說…」楊芊娜歪了歪頭,不好意思地說。
「你這是私人因素嗎?篠田光從來沒拍過這樣的相片耶……,這一次刊登一定會驚艷攝影圈的!」
「什麼……?」換芊娜一臉疑惑。
陳靚反而從自己桌上的一袋牛皮紙袋裡,拿出一疊相片。
「你看,之前篠田光幾乎沒有發表過彩色的作品,之前她每一系列的黑白作品,她都是精密的計算曝光和沖曬效果,在暗房上做了很巧的工夫,但是…你看這些相片…,她根本是拿那種非專業的小相機去拍的,鏡頭也沒有很好,但造成了一種粗粒子的現象,有些地方還暈了光……,加上曝光扭曲了現實,取景雖是隨性卻令人讚嘆,呈現一種像是夢境般的景象。」陳靚興致勃勃地評論起相片。
「啊?」楊芊娜趕緊拿起相片來觀看。
相片中庭院裡搖晃的桃紅花襯在青綠的葉旁,還在婀娜起舞著;風鈴隨風飄蕩好像還聽得到聲響;星期六展翅震動著彩色翅膀像是成一幅絢爛的點描畫;下雨天庭院裡的水漥擴著一圈圈的漣漪,還在往外擴散;風吹過樹梢搖擺的姿態,還感覺得到微涼的氣息,湖水綠的茶杯還有熱氣在冉冉上升……,那些山居歲月裡的點點滴滴,斑駁的牆角,木頭地板的紋路,還有的是……,楊芊娜認出自己的相片,雖然都是不完整甚至認不清樣貌形體的,瞬間的轉身,風吹動的髮梢……
「啊…」楊芊娜沒想到,篠田光用平時那台小相機,竟然捕捉到了那麼多的時刻,自己卻還以為篠田光根本是在亂拍。
「你知道她的這系列相片叫做什麼標題嗎?」陳靚點了一根菸。
「 不知道……」楊芊娜還在被篠田光的相片給震懾中。
「《Eternal Moment》,對於攝影師來說,瞬間就是永恆的時光片刻啊……」陳靚用力地呼了一口菸,然後忽然把身子往前逼近楊芊娜的臉,「好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是不是跟篠田光發生什麼事了?」
「啊?」楊芊娜覺得喉頭一陣緊縮。
陳靚看了看她,「是哦……」,直接了當地說,「而且搞不好,還發生愛了。」
「你…你說什麼?」楊芊娜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我說,相片不會騙人。」又是這句話。
陳靚又用手指了指那幾張有芊娜局部身段,曖昧剪影的相片,「這些相片是你吧,雖然旁人認不出是誰,也很像一念之間按下的快門,但比之前她拍模特兒的相片那樣過於工整的完美來說,卻更模糊曖昧,但這些相片不只僅是具有美學價值而已,有跟篠田光以前相片不同的溫柔感覺喔……」
「怎麼……怎麼會,她不是隨手拍的嗎?」
「嗯,你知道,攝影師的相片,會暴露內心的,搞不好篠田後來看到這些相片,自己也嚇了一跳……」
楊芊娜的腦袋像是被千萬隻小蚊子入侵般嗡嗡響,此時才想到,「相片是誰送來的?」
「是她自己拿來的啊!還特地拿來,說你忘了拿……還有,她有個東西說要給你……」
陳靚從椅子後面拿出了一幅人牛皮紙袋包著一人半身大的東西。
「這……這什麼?」楊芊娜一臉疑惑。
「我也不知道,拆開來看,她就說要給你囉……」陳靚又坐了下來。
楊芊娜接過,實在想不起這會是什麼,直接拆了起來。是兩人之前在拼的那副名畫,楊芊娜看著原來零零碎碎的色塊,竟然變成了一幅很美的圖,畫上是兩個人緊密相擁著,分不清界線,在細細碎碎的點點金光之中。
「啊…好美。」楊芊娜忍不住讚嘆起來。
陳靚探頭望了望,露出一副非常有趣的表情,「她送你這幅?」
「嗯……我上次在她家拼的……」
「你知道這幅畫是什麼標題嗎?」陳靚又笑了笑,覺得篠田光真是很有趣。
「欸?忘了……」楊芊娜歪著頭,想不起來。
「這是克林姆最有名的一幅畫------《吻》」
「什麼?」
「這幅畫標題叫做《吻》,」陳靚邊搖著頭邊笑,「篠田光喔……,你真的以為她什麼都沒講嗎?或許只是你沒發現而已……」
「啊?」楊芊娜呆了。
「你還呆在這?」
「啊,」楊芊娜這時才回魂,「她……她走了嗎?」
陳靚看了一下牆上的鐘,把菸頭在菸灰缸裡捻熄,「 離開半個多小時了。」
「那…那…那我先告退了!」說完,整個人急急地開門衝出去。
「真是有趣啊。」陳靚伸了個懶腰,把背深深地靠在沙發椅被上。
楊芊娜急急地跑出辦公室,搭了電梯,直接飛奔下樓。
跑到了樓下的人行道上,外面的陽光燦爛,風在輕輕吹著,人車來來回回。
她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自己一股腦地憑著一股傻勁衝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篠田光應該早就走了吧。
「笨蛋,笨蛋……笨蛋篠田光……」
在街道上往左走也不是,往右走也不是,楊芊娜只是喃喃自語著。
這時,撇見前方有一台熟悉的黑色奧斯汀停在路旁的停車格裡,車門旁邊還有個熟悉的小身影,拿著一台小相機,正用鏡頭看著世界。
從相機小小的觀景窗裡,篠田光看見楊芊娜走來。
楊芊娜鼓著臉,一附埋怨樣對著篠田光。
「嘿,又見面了……」篠田光只是輕輕笑著說,「那個……車子又發不動了。」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楊芊娜卻繼續氣呼呼地對著篠田光。「幹嘛突然想送相片來了?」
「想送就送了啊……」篠田光還是一副漫不經心,一隻手拿著相機繼續看著這世界,一隻手插在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心不在焉地回答。
篠田光真的是不會讓話題延續,芊娜覺得兩人的對話快要乾死了,只好繼續說下去,「你知道,因為你,我開始拍照了。」
「嗯?那很好啊。」篠田光看了看她。
「就這樣?」楊芊娜有點失落。
「嗯…不然?」
「因為你,我也想透過鏡頭看這個真實的世界,想……想知道你眼裡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後面那句話,楊芊娜講得很小聲。
「喔。」篠田光卻只是望著她,輕笑著。
「你怎麼像呆子一樣啦!」楊芊娜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思緒惱著,「篠田光,到底什麼東西才真的對你有意義?」
「攝影。」
「那,那我呢,對你也沒有意義嗎?」芊娜已經快要沒耐心了,直白到讓她臉都紅了,長那麼大從來只有對方跟她這樣講過。
「嗯……」篠田光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很認真地在想。
「吼!有必要想那麼久嗎?」芊娜埋怨著看她,「快氣死我了!」
篠田光抓抓頭,她是真的沒碰過這種情景,所以比平常更言辭駑鈍。
「篠田光,我們在一起吧!」
篠田光歪頭看了看她,眼裡似乎沒有疑惑也沒有驚訝,手繼續插在牛仔褲背後的口袋,這次卻笑得很稚氣。「隨便啊…」
「豬頭!什麼叫隨便啊!這時候要說:『好,我也很喜歡你,我好高興,以後會對你負責…』之類的……」
篠田光只是低著頭,裝做不在乎的模樣,卻又害羞地抓著頭,像個小孩子。
「你倒底是怎麼想的啦?」楊芊娜急著想跺腳,兩手抓住她的頭兩邊,扭來扭去。「我沒那麼高的藝術水平,不懂你作品裡的暗示明示,你不能直接點嗎?!」
「我……」篠田光被搖頭晃腦,臉還很正經。
「怎樣?」楊芊娜定住她的頭,看她。
「我……我,」篠田光此時呆呆的,露出很無辜的表情,「你走了之後,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搞了,我突然照相都不想照了,茶也不想喝了,好像有人從我頭殼裡抽空了大腦,很像得了幻聽,一直出現幻覺,總覺得你像鬼魅般還出現在我家……,這樣,這樣算喜歡嗎?」
楊芊娜放下了手,低著頭拉著她的衣角,「你真是不會講話……我是鬼喔?」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啦……」
原本還想繼續唸下去,篠田光卻表白了。
「我很想你。」
也許是她的感情實在太不明顯,這四個簡單的字完全把芊娜瞬間逼到想飆淚。
「真的喔?」她拉拉篠田光的手,輕輕握著。
「嗯……」大攝影師臉竟然紅了,卻帶點邪魅之氣在引誘她,「現在到我家喝茶嗎?」
「你的車又發不動……」咕噥著。
芊娜想起那天兩人被困在路上的情景,篠田光這傢伙,還是一樣一附什麼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氣定神閒,但也許在那時,自己就被她這樣隨隨便便,帶著輕浮,卻又隨心所欲,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和旁若無人的神氣給吸引了。
「沒關係,不能搭車,我們就走路,不能走路,我們就躺著……」
「什麼啊?」楊芊娜被她毫無邏輯的話露出很疑惑的笑。
篠田光貼近她的耳朵,「如果我話說不好,我用身體告訴你……」
楊芊娜的笑盪開了,一圈一圈地在心湖裡擴大。
她把十指扣住她的十指。「好。」
後記
盛夏早晨的霧氣一早就消散了,知了的叫聲在樹林間嗡嗡作響。
篠田光一早就起來,坐在門廳的階梯上翻著昨天剛出刊的《ART》雜誌。
楊芊娜打了一個哈欠,睡意還濃,坐到她的身邊,靠在她的肩上跟著看起來。
「看到自己的相片,有點害羞……」楊芊娜指了指幾張有自己剪影的相片。
「每張照片的內容,會依每個人的情感狀態有不同的感應,對其它人來說,這些照片只是藝術作品而已,但這些相片,對我的意義,卻是獨一無二的……」篠田光認真地望著她。
楊芊娜卻邊在撒嬌,「你真是講到攝影就很會說話耶,談戀愛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那問你,你幹嘛不拍我?」
篠田光伸手攬了她的腰,把她柔柔地抱近自己,「你知道嗎?英文camera這個字,是從法文chambre來的,字義是『房間』的意思。相機就是攝影師的房間,所以你是我自己的,我不要讓別人看你,欣賞你,你只屬於我一人的,我要把你留在我的房間裡……」
楊芊娜心裡滿是小花在亂綻,所有人都在揣測篠田光的心思,但她卻永遠讓人摸不清。而現在,楊芊娜終於真正了解完整的她,想到,臉上盡是止不住的笑, 「真的喔?」
「嗯,真的……」篠田光邊說著,親親她的嘴,溫柔又黏膩的輕輕撫過,然後把鼻尖貼上了她的頸子,「你好香……」
楊芊娜微仰著頸,讓她吻得更順利點,篠田光順勢把她的身子給壓到了木頭地板上。
「不去…房間嗎?」楊芊娜還在喃喃著。
「太麻煩了。」篠田光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一手慢慢解開了她的衣衫,另一手開始不安分的遊走著。
山間的空氣一樣清新舒暢,還有涼涼的風穿梭著。
木板地透過薄衫,楊芊娜感覺背有點被沁得冰冰的,但身體卻被篠田光煽起了昨夜殘存的點點星火,隨著她指尖揮出一陣陣起起落落的暖風,快要可以燎原。
衣物快要不蔽體的時候,庭院裡突然傳來聲響。
「掛……掛號信。」
「啊!」楊芊娜直接反應就尖叫了出來,趕緊拉了拉自己不整的衣衫。
篠田光停下了動作,抬頭看見郵差傻愣愣的站在庭院間,眼睛忍不住充滿殺氣,好像剛被破壞了一件完美藝術品的成就。
不甘願地從楊芊娜身上移開,抓了抓頭,上前去簽收掛號信。
「沒事了,你可以走了。」篠田光冷冷地說,面無表情。
「我……」郵差帶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一附老實模樣,看著兩人,嘴巴微張,眼睛還留在無神的狀態。
篠田光一臉無奈,直接把郵差推到了門口,「慢走。」
楊芊娜走到了她身旁,在門口看著郵差搖搖晃晃的背影,「他還好吧,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震驚啊……,回得去吧?」
「不管他。」說著,又攬住了楊芊娜,肆無忌憚地吻著她,手撫著她的腰際。
「嗯…光…」
「嗯?」
「先…先把門關起來……,還有,鎖改天要修了……」
「嗯。」
篠田光沒停下,一伸手,把門給關了。
- Sep 19 Sun 2010 20:12
Eternal Moment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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