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初夏的暑氣有點悶熱，但山間的空氣涼風爽朗，午後的陽光溫暖，楊芊娜側臥在門廳的地版上，用耳機聽著音樂，看著八卦雜誌，悠悠閒閒地過日子。

來到這裡一陣子以後，楊芊娜已經慢慢習慣，也了解到篠田光的遊戲規則。
楊芊娜現在的氣勢減弱了很多，一方面是認清了自己是在篠田光的地盤上，還是不要過於放肆。
但也對篠田光的態度，稍稍有了點轉變，篠田光雖然隨性，但是不隨便，基本上是雷聲大雨點小，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則，只要楊芊娜不願意，篠田光是絕對不會對自己怎樣的。
習慣這樣的日子以後，還蠻自由自在，安心又愜意，又沒有人管東管西的，難怪篠田光會不想要接觸外面的世界了，外面雖然很豐富，但平平淡淡舒服也很重要，楊芊娜這樣想著，都快忘記自己原來上山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了，伸了個懶腰，換了個姿勢，又繼續看八卦雜誌。

夏天的風吹過藍天裡的白雲，篠田光在庭院裡摘著枯掉發黃的葉子，脖子上還掛著那台小相機，看到什麼就隨手拍拍。

楊芊娜看了篠田光一眼，看見星期六突然從天飛下，直接停在篠田光的肩膀上，篠田光被驚了一下，有點天真的哈哈笑起來。
楊芊娜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表情，像是晴朗朗的太陽，從雲層間溫溫的露出光來。

「肚子餓了喔？」篠田光對著星期六說著，走進了門廳，拿了小米及飼料餵著星期六。
星期六高興的邊打著翅膀，邊在木板地上跳著，連芊娜看著也忍不住跟星期六玩起來。
「小六，你好可愛喔……」星期六正輕輕地在啄著楊芊娜的手指。
「幹嘛亂叫牠的名字？」篠田光挑著眉，看了她一眼。
「叫小六感覺比較可愛嘛，還是六六？」噘著嘴。
「肉麻。」
「喂！你很沒有情趣耶！也不會偶爾裝裝可愛嗎？」楊芊娜抬起下巴來看著篠田光。
「有必要嗎？」打了個哈欠。
「看不看八卦雜誌？」楊芊娜隨口一問，把手上雜誌遞過去。
「那種沒營養的東西。」篠田光一臉不屑。
「無聊嘛，你看，有女明星被拍到出入某導演家……」楊芊娜興致勃勃，把雜誌翻了開來。
「你覺得你看到的都是真的嗎？」
「嗯？」
「相片一開始，是用來記錄真實沒錯，但是那些八卦週刊，卻用文字欺瞞了相片本身的意義……」篠田光有點認真。
「什麼？」楊芊娜卻只聽得一頭霧水。
「拍到兩人撐傘，就說兩人關係不淺，文字加諸在相片之上，好像對相片做了解釋，但你單看那張相片……真的有這種意思嗎？」篠田光指了指某頁八卦記者拍到模模糊糊的相片。
「這……就八卦嘛！幹麻認真？」
「所以啊，人云亦云……其實根本沒什麼……」她說完便起身要去泡茶。
「沒什麼！沒什麼！」芊娜還沒講話，星期六卻先講了。
「啊！啊！牠……牠會說話！」楊芊娜一臉吃驚，睜大眼看著星期六在地板上跳來跳去。
「沒什麼！沒什麼！」星期六只是繼續回著楊芊娜。
「牠是鸚鵡啊。」
「那，那牠會說別的句子嗎？」
「不會，就那一句。」篠田光還在挑選著茶葉，正在想著要泡哪一種茶比較好。
「一定是因為你只教牠這句，整天只會講沒什麼沒什麼的……」楊芊娜的興趣轉到了星期六身上，直直盯著牠。
篠田光沒回她，選了高山烏龍茶。
「小六，來，看著我……」楊芊娜一把把星期六抓來，一附認真的神情對著牠，「我愛你。」
星期六只是振著翅膀，拍來拍去，跳來跳去。
「我--愛--我。」楊芊娜這次更認真，嘴一張一合像是在呼吸的金魚，彷彿星期六就是她的小情人似，含情脈脈。
「沒什麼！沒什麼！」星期六說完，張開翅膀，飛走了。
「吼！」星期六的一根羽毛還飄落在楊芊娜的鼻尖，芊娜摸了摸鼻子，嘟著嘴，「真是什麼人養什麼寵物！兩隻都一個樣！」
楊芊娜噘著嘴，好不容易找到第二個會說話的生物，但跟第一個會說話的生物沒什麼差別。
篠田光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是讓人很難理解。」
「女人心，海底針，沒聽過嗎？」楊芊娜順著她的話，亂接了下去，「什麼茶？我也要喝。」
篠田光遞給了一杯茶給她，也亂接了一句，「最毒婦人心。」
「講著你好像置身事外……」楊芊娜小口地啜了一口茶，「說真的，你知不知道外面藝術圈傳你很多八卦緋聞？」
「喔，那又怎樣？」篠田光一附不以為意。
「那些，都是……是真的嗎？」楊芊娜彷彿隔牆有耳，小小聲地問。
「你相信嗎？」
「唉呦！好燙！」楊芊娜被喝茶燙了一下口，「 我就是不知道我才問你啊！」
「你很想知道嗎？」
「我，我幹麻要知道你的緋聞……」裝作一附蠻不在乎。
「本來就沒什麼。」
「什麼都沒什麼，什麼都沒什麼就是了……到底對你來說，什麼是有什麼？」楊芊娜隨便喃喃著，像是在埋怨什麼。
「攝影，就有什麼。」篠田光卻認真回答了。
「我不懂藝術啦！也不懂藝評人講那麼一堆前衛，創新，新技法還有一堆名詞的……」楊芊娜說著，又想要拿起八卦雜誌。
「藝評人的話，聽聽就好。」
「啊？」楊芊娜倒沒想過，篠田光會這樣說，「但是，大家都說你的作品很好啊！」
「他們說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喔？」篠田光又倒了一杯茶。
「那…不然，你不喜歡自己的作品嗎？」楊芊娜有點不懂，卻覺得眼前這個篠田光，好像有點不一樣。
篠田光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始終不正面回答問題，卻一直丟出問題，「你喜歡嗎？」
「嗯？」楊芊娜歪著頭，望著茶杯，想到第一次看到篠田光作品的感覺。
她覺得她的相片好像跟自己的某個地方有觸碰到，卻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喜…喜歡吧…，雖然我講不出你的相片哪裡好，但是，你的相片好像真的有吸引到我，或者，有讓我感動吧……」
篠田光表情有種了然於心的滿足，淺淺地笑了一下，「人本來就會被最原始的美所感動，而藝術，本來就是來感動人的……」
「是喔？」
「藝評人評斷藝術品的價值，為藝術品做了很多的論述，但最基本最簡單的藝術，只是要感動人而已……」篠田光難得說了許多話。
楊芊娜覺得這樣的篠田光，趾高氣昂，充滿著一股藝術家的傲氣。
「你還真的是藝術家耶……」
「我只是我。」篠田光不以為然。
楊芊娜聽了，停下了動作，茶杯還拿在嘴邊。
忽然想到武俠小說裡的那個神鵰大俠，行走江湖，不在意世人眼光，我行我素，那時常常幻想自己是清新脫俗的小龍女，可以變成這種人的羈絆。
後來長大了，出了社會才知道，行走江湖根本不是那麼簡單。
故事裡的大俠不用擔心口袋裡的銀兩有多少，也不用在美好的春天填一長落一長落令人頭暈的報稅單，故事裡的千金小姐可以架擂台比武招親，然後還可以恰好遇到心儀又專情的對象，也不用擔心人老珠黃嫁不出去。
生活很現實，需要妥協，人在江湖，根本身不由己，哪能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唉……」芊娜想著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真羨慕你啊……」說完，把茶一乾而盡，彷彿她喝的是酒而不是茶。
「幹嘛？」
「人生苦短啊！」楊芊娜學不起大俠，也想學學飲酒暢歡的詩人。說完又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完，
「所以？」
「你要不要交作品給我？」但是毫無邏輯的詩人。
篠田光聽了，揚著嘴角露出沒有笑意的笑，「不想。」
「你……」沒想到篠田光如此軟硬不吃，好多歹說都沒用，呼了一口氣，喃喃唸著一長串。
「什麼？」篠田光沒聽見。
「蒸不爛煮不熟搥不扁炒不爆響噹噹的一粒銅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