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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雜誌社,楊芊娜決定去找總編。
陳靚正在辦公室裡敲打著鍵盤,俐落的套裝配上藍色的領巾,莊重優雅間可見其直爽的個性。
看到楊芊娜進門,陳靚停了下來手邊的工作,還沒等她開口,陳靚就先問了。
「聽說你今天去找篠田光了,結果怎樣?」
「呃,還算順利。」
「真的?」陳靚說著,順手拿了菸盒裡的菸。
「嗯……」楊芊娜正在琢磨著該如何開口,於是支支吾吾,「那個……篠田說,要我在交稿前,能配合她的工作,所以,所以希望我幫她……」把臨時想到的說詞搬上來。

陳靚滿臉就是根本不相信,一臉懷疑,但只是大口吸了一口菸,隨即恢復自然的樣子,「有把握要到相片嗎?」
「嗯……嗯!」
「芊娜,你聽著,」陳靚發出銳利的目光,「篠田光很重要,只要能要到她的作品,不管用什麼方式我都不會管你,我們這一行,講求的是責任制,但重點結果是要成功的,要成功,你懂嗎?」氣勢凌人,一口氣講完。
楊芊娜一時語塞,但隨即表現出滿漲志氣的信心,「我……我知道。」
雖然答應是很簡單,但芊娜心裡仍有點不踏實,她完全沒計畫,現在只能爭取時間,只要一個多月後截稿時,可以要到篠田的相片就好。

晚上,楊芊娜跟阿皓約了吃飯。
沈正皓本來是芊娜小時候的鄰居,國中時阿皓的父母很忙,常把他寄在楊家,那時阿皓長得其貌不揚,皮膚很黑,個子很小,同年級的他比芊娜矮一個頭,芊娜完全沒把他當作一個男孩子看待,只把他當小書僮一般指使來指使去,沒想到阿皓上高中後被送到美國,過了十年還念了個MBA回來,身高長到180公分,乾淨體面又沈熟穩重。
芊娜是在五個月前被媽媽逼去相親時才重新認識現在的阿皓的。
她那時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相親的階段,要不是前男友劈腿被她當街撞見,把她氣瘋了,以至於後來對於談戀愛變得有點小心翼翼的結果,就是身邊的桃花在挑過撿過後全進了垃圾桶。
但楊家父母從芊娜二十五歲後就開始盼望著她結婚、有穩定的生活,偏偏她沒一項如他們的意,最終還是被逼去相了親,結果媽媽竟設計她和阿皓的重逢。

「其實你是我的初戀。」阿皓那天送芊娜回家,在駕駛座上低頭靦腆地講這句話時,芊娜除了大夢初醒外,說真的,還真有一點點感動。
「是喔。」但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我們可以交往看看嗎?」
那時芊娜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可能傷到阿皓了,以至於她後來補了這句,「我們可以先交往!當朋友開始……」
於是,阿皓在這幾個月內自然而然地變成了芊娜的約會對象,一星期吃個一兩次晚飯,看場電影,然後聊聊工作的事,和阿皓開始約會之後,媽媽也讓她耳根清靜很多,不會三番兩頭地打電話來關切她的感情生活。
最近一個月,她還真的有想,乾脆跟阿皓在一起算了,起碼阿皓身家背景好,前途一片光明,還會順著她的意,把她捧在手掌心,除了計畫周全的他常覺得芊娜的行為模式脫軌失序,加上務實了點,凡事一板一眼外,沒什麼可以挑剔。

就連每次吃飯的餐廳,他都會仔細問過她的意思才下決定。
優雅的西餐廳裡,黃色的燈光昏暗,芊娜反覆想著自己下的決定,雖然有點瘋狂,但她還是吃了稱鉈鐵了心,跟阿皓講了這件事。
「你說你們雜誌社要你出差一個月,去採訪紀錄一個攝影師?」
「嗯,對啊。」楊芊娜臉不紅氣不喘地切著牛排,「如果早點完成就可以早點回來。」
「那是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就不知道啊。」
「哪有這種工作的?你們雜誌社也太奇怪了吧?」
「哪有……。」趁機喝了口紅酒,躲過解釋。
「我就覺得你根本不應該辭掉銀行的工作的,那穩定很多……。」
「喂!沈正皓!我們可還不是男女朋友喔!」
「好啦好啦!」阿皓趕緊轉移了話題,「那個攝影師是男是女?」
「女的。」講這句話時她反而有點心虛。
「喔,那就好。」阿皓的表情安心了點,完全沒有懷疑,「那你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可以接受我?」
阿皓最近常問她,問到芊娜都有點害怕了,她覺得自己和阿皓這種關係很好,她並不是不喜歡他,兩人也相處得不錯,但她總覺得缺了些什麼,自己又說不上來。
「等我回來再說啦……」最後她還是只咕噥了一句後就繼續低頭和牛小排奮戰。

晴朗的週末午後,楊芊娜拉了愷悌陪她,開著自己的小車,幫她把行李搬上山去。
「你真的確定要去住她家?」愷悌還在懷疑昨天芊娜打電話跟她說的這個決定。
「真的。」
「會有用嗎?」
「篠田光如果受不了我,搞不好就會乖乖把照片交出來了。」
「是嗎?」愷悌一臉懷疑。
「不然怎麼辦?難不成真的用色誘?」故意做了個皺眉表情。
「你試試好了……」愷悌還故作正經地接了下去,「只是有可能還是沒要到照片還失了身。」
「這麼難搞啊?」
「廢話,她是篠田光耶!連陳靚都拿她沒輒,不然她不會出此下策的!」
「什麼!我是下策嗎?」芊娜嘟著嘴,不服氣。
愷悌乾笑,「你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到了篠田光家門口,愷悌幫她把行李提下來,一邊看著週遭的環境。
「天啊!有沒有搞錯啊!這……這簡直像是隱居在深山,」愷悌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便利商店都沒有!」
「是啊。」楊芊娜邊無奈地說著,逕自像是自己家似的直接推門進去。
「喂,不按電鈴啊?」愷悌跟在後面喃喃說著。
庭院裡靜悄悄的,房舍裡也沒有人。
楊芊娜倒一點都不當一回事,繼續把行李放在門廳裡。
「喂……,篠田光真的說你可以住到她家?」
「她沒說啊,」愷悌一臉驚訝,「但對付她這種非常人,就要用非常手段!」說著,還握拳一副奸官後母樣。
「呵。」愷悌只是抽搐的笑。
這時,篠田光從後面的房間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剛洗好的相片在觀看著,抬頭看見楊芊娜還拉著行李。
「怎麼回事?」
「沒事啊!你上次不是說,我要賴著都隨我嗎?所以我就想說搬過來啦,直到你答應給我相片……」楊芊娜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理由充足。
「荒唐。」篠田烙下這句話,就要轉身進暗房。
「是是是!我是荒唐啊!你一個人住在這,不跟人打交道,孤僻難搞又自以為是,還跟一堆女模特兒過夜!就是最正常!最不荒唐!」
楊芊娜還在篠田光後面叫囂著,但篠田光像是把耳朵給關起來,不吭一聲也沒理她,進了暗房。
愷悌站在旁邊不知該如何是好,「小芊芊,你真的確定可以跟這傢伙一起生活?」
「我沒要跟她一起生活啊!她過她的,我過我的!」她講得一附沒道理,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這樣,真的要得到相片嗎?」
芊娜這才像是被戳中要害,像洩了氣的皮球,「應該可以吧。」

送走了愷悌後,楊芊娜回到門廳,這才想到,自己一個人硬要賴在這的,根本不知道可以住哪個房間。
「喂!篠田!」楊芊娜在暗房門外叫她,「我住哪裡啊?你有沒有空房間?」
篠田光開了門,面無表情看著她,轉到旁邊的一間房,打開門,「房間只有一間。」
「什麼?」
「就這樣。」說完,又回到暗房裡。
楊芊娜怔怔地站在房間門外,咬著下唇心想著,這是一場角力賽,她可絕對不能被這樣的一點小事就給嚇倒。

房間的地上是榻榻米鋪成的,有一扇可以看到外面後院的窗戶,牆邊是黑色的木製書架,上面擺了好多本攝影集和一些書,旁邊的相機防潮櫃裡,則擺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相機。
陽光灑進來,輕輕印在木製的書架上,像是古老的印記。

芊娜在房間的一個角落佔了一塊領地,把自己的衣物搬出來,看著窗外的樹影搖曳,周遭全都安安靜靜的,只有鳥兒在輕輕地唱著,和樹葉摩娑的聲音。
她這才感覺到一陣無助,自己真的一個人在這荒涼的山上了,每天還得面對那個混世大魔王……。邊想著就覺得全身無力,不知不覺便趴在一旁的枕頭上睡著了。

當暖橙橙的天色已經被淡紫色的雲彩給覆上,夜色低垂在山另一頭的天景裡,她才悠悠轉醒,伸了一個懶腰,背上蓋著一件薄衫掉了下來。
房間外飄來陣陣的青菜香,這時不爭氣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想起今天中午為了準備東西和行李,好像連中餐都沒好好吃過。

走到了廚房門邊,篠田光正在安靜地炒菜。
「那個,謝謝你幫我蓋的衣服。」楊芊娜倚著門,小小聲地對篠田光說。
「喔。」篠田光仍舊面無表情,那張臉像是只有掛了幾個細緻五官的功用。
之間又一陣沉默,只有爐子的火花和鍋子裡的菜餚混著油,嗶嗶剝剝響。
「你晚餐都自己煮?」她嘗試想跟她好好相處。
「嗯,不然誰煮?」篠田光用平板的聲音說著,一邊盛著飯,「要吃自己弄。」說完,就走進客廳裡自行開動。
『真是……討人厭的傢伙。』楊芊娜在心裡暗暗念著,盛了一碗飯,坐到篠田光的對面。
「啊?怎麼全都是青菜?」楊芊娜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清一色全都是青色,小白菜,花椰菜,炒豌豆,青菜豆腐湯……。「沒有肉啊?」
「我吃素。」
「什麼!」楊芊娜一臉驚愕,腦海中滷肉飯好像長了翅膀般飛遠。
「反正,我不吃肉,你要吃,自己煮。」
「是為什麼?你信教喔?」楊芊娜一邊嘀咕著,筷子卻已經動了起來。
「就是因為想吃素,需要其他原因嗎?」
「這樣怎麼享受天下美食?」
「那要看你想吃什麼。」篠田光一臉正經地說。
楊芊娜聽見,心臟砰砰跳,吞了吞口水,卻還是故作鎮定,「呵呵,算了,看電視好了!」說著,準備起身去開電視。
「壞很久了。」
楊芊娜只是問心酸的,「那該不會也沒有電腦吧?」
篠田光繼續不急不徐地嚼著飯菜,「沒有。」
她此時才真的覺得被放逐在深山中了,手機不通,沒電視,沒網路,自己不說話的時候,連個人聲都沒有,跟外界完全斷了聯絡,太陽下山了以後,整片後院前院都是黑漆漆一片,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自找麻煩啊?
還得每天對著這個頑固的傢伙。
「真是一點都不有趣。」她一邊咕噥著,悻悻然把飯吃完。

楊芊娜從小就是個開朗直接的人,所以把很多事都想得很簡單,當然,要搬到山上來這件事,她大概只有想了片面意義:搬,上,山,來。
從字面解釋,就是把在城市裡的家當,以移動所在位置的方式,搬遷到山上。
從社會學來看,是一種行為模式的改變。
從信仰來說,類似從紅塵進入空門。
但真的搬上山來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不同的意義。

「什麼?棉被只有一條?」楊芊娜看著篠田光正舖好床,準備鑽進被窩裡。
「嗯。」篠田光敷衍了句,又不理她。
「那別人來你家過夜怎麼辦?」問題才剛問出口,她就後悔了,想也知道篠田光會怎麼辦,心臟竟然砰砰跳。
「蓋同一條。」果然,不出所料的答案。
這時她瞥見篠田光手裡抓著一條小毯子,「那,那我蓋這條!」說著,正準備拿篠田光手裡的那條毯子。
「不行!不行!」原本都沒什麼表情及大反應的篠田光,頓時緊緊抓住毯子,「這條不能給你!」
「為什麼?」楊芊娜氣勢凌人,還想繼續搶,眼看著小毯子快要被她扯破,篠田光心一驚,趕緊放開,楊芊娜被反作用力推得往後倒。
「你這人很不可理喻!」篠田光大喊。
楊芊娜看了看手上那條小毯子,舊舊髒髒的,還被歲月長年累月磨到都脫線了,「不過就是一條舊毯子嘛!借我會怎樣?」
篠田光一把搶過來,「這條不行,這是我小時候蓋的。」
楊芊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好可愛,」想到篠田光這樣的性格,怎麼都不搭拉著小毯子的模樣,「好像史努比裡的奈勒斯啊!」
她像是發現了一個小祕密,頓時心情大好。
篠田光卻露出發亮的眼神靠近她,還一步步地爬向她,楊芊娜心一驚,直後退被逼到牆角。「喂!你,你幹嘛一直靠近我?」
篠田光卻只是把棉被蓋在她身上,然後盯著她的眼睛,鼻頭就在她的鼻尖上,故意呼著氣輕輕說,「蓋同一條就好了。」
但芊娜還是動都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篠田猜到她的顧慮,「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偏偏加了一句,「但你自己送上門來另當別論。」
「誰……誰要自己送上門……」
話又沒說完,篠田光就抓著自己的小毯子,轉身背對楊芊娜躺下。
楊芊娜還定在牆角,心裡一陣熱一陣涼的,想起什麼,從背包裡掏出了一支紅色蠟筆,在與她之間的塌塌米上歪歪扭扭地畫了一條紅線。
「篠田!」
「嗯?」篠田光轉頭看了她一眼。
「這是界線!不準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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