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今天就是截稿日了，外面的陽光晴朗，天上還有一朵朵稀疏的白雲隨著風慢慢地變換形狀，悠閒緩慢。
但楊芊娜一整天上班都心神不寧，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卻平靜不下來，有點焦慮。
手邊只有一疊自己亂照的相片，難道，真的要拿這些很像幼稚園小學生的作品去唬弄廣大藝術圈的大眾，而且陳靚如果會被騙倒，才真的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楊芊娜心裡忐忑不安，眼看著下班時間就快到了，但還是得去見陳靚。

清晨五點，天光還是濛濛的。
屋裡屋外安靜到沒有任何聲響，但楊芊娜還沒睡。
昨晚故意說要整理東西，篠田光去睡了後，她卻完全無法心安理得，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躺在她身邊，索性就不睡了。
整理完了東西，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床邊，發呆看著夜晚漸漸變白。
她決定提早離開，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不知道要以什麼名義留下來，卻更不想再跟她要照片了，好像想起這個目的，兩人的相處，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層不純粹的原因。

楊芊娜一臉無神，一手支著頭一手正在攪著杯子裏的冰淇淋，空洞發呆地看著窗外。
「喂…喂喂喂喂……」愷悌用手在芊娜旁揮了揮，但她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輕輕地像是言情小說裡的女主角般，又幽幽地嘆了口氣。
「楊芊娜！」愷悌大喊。
「啊？」芊娜這才回神，看了看愷悌。
「你這是在幹嘛啊？說要出來吃飯，但你從剛剛就這樣，魂不附體？」

小樂住院這幾天，芊娜常常跑去探病，兩人之間起了微妙變化，從一見面就不給對方好臉色的敵人仇家，變成了同仇敵愾的好姐妹。
篠田光一進病房就看見兩人一起翻著八卦雜誌，在數落哪個女明星的身材和整形八卦，毫不客氣，不留情面，原本對彼此毒舌的精力，都轉到了其他人身上，並肩作戰，頓時覺得女人真是很難懂。
「明天就出院了吧？」楊芊娜削著梨子餵小樂吃。
「嗯，」小樂嘴裡還是梨子，含糊著說，「醫生說下星期再來拆線就好了。」
「那要回去上課了？」芊娜也邊啃著梨。

天空的雲層很厚，沒有星光的夜，一輛小車從山上疾駛下山。
篠田光開得很快，車子的鐵殼都像被震得鏗鏗鏘鏘響，快要解體了似。
但楊芊娜這次卻沒有時間頭暈了，懷裡抱著小樂，一面慌張地對小樂喃喃說話，但小樂在楊芊娜的懷裡一聲不吭，偶爾才痛苦地呻吟出幾個聲。

「小樂，你要振作！撐下去啊！我不會再跟你吵架了……」楊芊娜淚都快湧出，邊摸著小樂的臉邊說著。「怎麼辦啦！」

小樂在山上的幾天，儼然以為自己是這裡女主人，把楊芊娜當作空氣，每天黏著篠田光，問她要吃什麼，跟她一起看攝影集或是當代藝術的雜誌，拿著相機問著光圈快門的問題，而篠田光似乎只要藉著攝影的話題，就可以和小樂侃侃而談。
「你看，按下這個鈕，可以看到景深……」篠田光拿了另一台黑色的單眼相機在手上，小樂靠近她的臉龐，湊著她的臉看著觀景窗。
「嗯，真的耶……」小樂仰頭看見篠田光的臉正對著自己，呼出來的鼻息就在自己的鼻子上，臉一下子刷紅。
「然後，你也可以調整光圈和快門……」篠田倒沒發現兩人之間有什麼氣氛曖昧，繼續說著，小樂還痴痴地望著她。
楊芊娜坐在門廳前看著八卦雜誌，瞥見兩人的互動，八卦雜誌裡的婚外情，地下情都變成漂浮的影像，只被眼前直接上演的女攝影師跟未成年少女的不倫戀轟炸。

山裡下起了綿綿小雨，院子的地上積了許多小水漥，隨著雨滴降落激起一小陣的漣漪，又消失，雨聲悉悉落落地打在木頭天花板上，響著不大不小不煩人的雨聲。
夏季午後的對流雨，把夏天的暑氣都消散了。

後來楊芊娜才發現篠田光還有這個嗜好，暗房牆上掛了很多幅那種上千片已經拼好的名畫拼圖，篠田光把它們都上了膠，用樸質的木框給框著，掛在牆上。但除了達文西的蒙娜麗莎以外，楊芊娜沒有一幅認識的。

楊芊娜被車子搖晃顛簸而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後座，身上蓋著篠田光的外套，篠田光則已經在駕駛座上了。
「啊！車好了？」
「嗯，我們快到了……」
楊芊娜揉揉眼睛，搖下了車窗，山間的微風在林間嬉戲，陽光明媚，從扶疏的樹葉間灑下亮晶晶的光斑。
她覺得心情大好，而且偷偷發現，篠田光把車速降慢了，沒有之前的狠勁，在轉彎起步時都變得小心翼翼，溫柔很多，心中冒出一股暗暗高興的感覺。

楊芊娜這幾天變得比較積極，回辦公室跟總編要了些可以做的工作，拿上了山來做。
回辦公室時，陳靚還優雅隨口地問了句楊芊娜近來跟篠田光要照片的進度，芊娜只是簡單地說，「一切…都很順利。」然後也用優雅的笑臉隱藏心裡的心虛。
但她愈來愈認清了事實：依照篠田光這個死樣子的情況下去，她真的很有可能要不到篠田光的相片。
為了預防自己在篠田家的這段時間，與工作脫節，楊芊娜想想還是能做多少是多少，順便要了些雜誌社對之前藝術家的報導，想多了解一下藝術圈。

初夏的暑氣有點悶熱，但山間的空氣涼風爽朗，午後的陽光溫暖，楊芊娜側臥在門廳的地版上，用耳機聽著音樂，看著八卦雜誌，悠悠閒閒地過日子。

來到這裡一陣子以後，楊芊娜已經慢慢習慣，也了解到篠田光的遊戲規則。
楊芊娜現在的氣勢減弱了很多，一方面是認清了自己是在篠田光的地盤上，還是不要過於放肆。
但也對篠田光的態度，稍稍有了點轉變，篠田光雖然隨性，但是不隨便，基本上是雷聲大雨點小，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則，只要楊芊娜不願意，篠田光是絕對不會對自己怎樣的。

早晨的風從半開的窗吹進了房間，微熱的陽光灑在楊芊娜的臉上，她覺得臉被曬的有點燒燒的，才緩緩睜開了眼。
整條棉被都被壓在自己身下，她則以斜躺四十五度角，張大四肢的方式佔領整張床，昨晚自己界定的那條界線，早就被當做裝飾品，在她的身下淒涼彎曲著。
她這才清醒趕緊坐起身，看了一下周遭，篠田光早已起床不知去向。

早晨的山間，空氣中透澈著一股清涼，樹間的鳥兒在歡欣歌唱，平靜而慵懶的氣息，在木製房屋裡醞釀迴盪著，地板冰冰涼涼地，把楊芊娜的腳掌都沁得神清氣爽。

回到雜誌社，楊芊娜決定去找總編。
陳靚正在辦公室裡敲打著鍵盤，俐落的套裝配上藍色的領巾，莊重優雅間可見其直爽的個性。
看到楊芊娜進門，陳靚停了下來手邊的工作，還沒等她開口，陳靚就先問了。
「聽說你今天去找篠田光了，結果怎樣？」
「呃，還算順利。」

和篠田光的第一類接觸，篠田光完全惹惱了楊芊娜，而且告別時，天色已經暗了，篠田光卻一點都沒想要盡主人的禮數，只是獨自進廚房做晚餐，留下她一個人傻愣愣地晾在和式桌旁。

本想打電話給阿皓，結果山上手機完全沒有訊號。

結果她只能喃喃罵著篠田光的名字，邊念著佛經六字箴言壯膽，一人快速地走下山去叫計程車。

楊芊娜翻著紅色的筆記本，正在邊走邊查著地址。

山路的兩旁是落葉樹木，在風的吹拂下婆娑搖曳著發出沙沙響，剛剛下過一陣小雨的雨，還滴滴的附在葉子上。
四點過後的天光像暈染的水彩，淺淺的薄暮猶如白色絲帶，纏繞在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