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隨著微風徐徐地撫進房間角落,燃亮了明燦的暖春早晨。我早就已經醒了,卻第一次遲遲不想下床,只想靜靜地躺在床上,發呆放空。
白色的水泥天花板上,有許許多多不規則波紋突起的藝術雕飾,小時候起床的時候,我都會目不轉睛地望著天花板,想像在那些凌亂的線條中所隱藏的故事畫面。
有時候,我會看到童話故事裡的小矮人,或是被困在城堡裡的公主,有時候,也許只是隔壁鄰居家新養的白色小貓。
我遠遠地望著這些幻想的故事,帶著好奇與超然的心情觀察他們的喜怒哀樂,從不深陷其中,但在這個早上,我卻放任自己無事不做,就這樣望著那樣美麗繾綣的線條,穿鑿附會自己淡淡的哀愁。
我想這一切是不是被太過期待?或許嚴瑾和我本來就屬於完全不同的世界裡,我不能明白她在想什麼?更對她的一切背景都是無解。
為何為了昨晚她最後的眼神而失神?也許本來就應該這樣……。

「欣蓓?」房外傳來爸爸的聲音,「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看看牆上的鐘,已經那麼晚了,「沒事,等等我馬上起來了。」
我打起精神,把自己從一片淡白的夢井裡拉上來。

花店早已經開了,小樹和爸爸在櫃台前聊著昨天剛送來的小型觀賞植栽的情況,小樹看到我,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早啊,欣蓓姐。」
「柏尉早上來過了,還幫你買了杯咖啡。」爸爸指指桌上那杯咖啡,「昨晚怎麼了嗎?他感覺很擔心你……」
「沒什麼事啊。」
爸爸若有其事地看看我,一副了然於心的口氣:「小倆口難免也會吵吵架或是有些爭執摩擦,但都是小事,其實只要彼此多包容點就好了。」
我只是低頭靜靜聽著,不知道該作何回覆。

昨晚他抱著我進門之後,門才一闔上,我就反射動作地大力掙脫他的懷抱,柏尉大概從沒看過我這麼激動,被我嚇得跌坐在客廳的另一邊。
「欣蓓,你怎麼了?」
「我……我沒事,」我盡量平撫自己的情緒,想讓一切顯得正常一點,但卻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你讓我安靜一下……」
「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還是做錯了什麼?」
那時我真的有些快要生氣了,我只是真的想要一個人安靜一下,為什麼他非要逼出個什麼原由來,或許我連為了什麼,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真的不甘你的事。」
柏尉起身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欣蓓,如果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講的。」
「我只是想安靜一下。」
他最後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我望著他早餐送來的那杯熱咖啡,想著我們的關係也許就像這杯冷掉的咖啡,早就沒有咖啡的熱度和香氣,只是徒留平淡的膚淺口感和提神功用。
「有什麼事就是多溝通,我和你媽剛開始也是常吵架啊,有時吵得可兇的呢!」
爸爸仍然相信著他所堅信的一切,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問他,如果媽媽跟你吵架,是因為心中另有讓她心悸在乎的人呢?一切都還是能如此相安無事嗎?
但我幾乎不敢想像,如果爸媽彼此心中最愛的不是對方,那我會感覺有多受傷。

爸爸上樓之後,只有小樹和我坐在櫃台的兩側。
小樹也滿懷心事,今天他沒露出平常的笑臉,只是趴著把下巴抵在桌上意興闌珊地玩著筆,明明待在花店也沒什麼事,卻不想離開。
「欣蓓姐……你知道欣芃最近在幹嘛嗎?」他抬起頭,神色凝重地看著我。
「怎麼了?在上課啊……」我繼續低頭細細認真理著玫瑰花刺。
「她最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啊?」我這才被拉回神,「什麼?」
「我啊……前天去學校本來想等她,結果看到她和一個男生手牽手耶……」小樹一手撥弄著玫瑰花葉,一手支著頭說,「是外國男生喔……」
「什麼?」我這才有點醒了,想起最近妹妹的晚歸。
「欣芃萬一被什麼隨便的外國人騙了可就不好了,外國男生不是關係都很隨便的嗎……」小樹喃喃說著,卻掩不住落寞和難過。
「小樹……」
我正想說些什麼,抬頭卻發現嚴瑾的身影穿過店門,她背了個黑色的背包,看起來像是要去旅行,然後坐上了停在門口的白色小車。
嚴瑾上車前,似乎忘了什麼東西而想轉身,那時Eva從駕駛座探出的眼神與我相視,我很確定她看見我了,她卻只是隨即轉開了視線,不知道說著什麼話,拉著嚴瑾上了車,揚長而去。
我的心情像是踩空了一階樓梯而搖搖晃晃,心裡起了不好的預感,後來小樹說的話也都全都成了耳邊風。
「欣蓓姐,你要叫欣芃小心點,不要被外國人騙了,語言又不是能通的……」
「喔……」

到晚餐前,我都沒有再見到嚴瑾的身影,妹妹倒是準時回來吃晚餐了。
「芃……你最近在學校幹嘛?」
「沒有啊,不是就是上課。」雖然是這樣說,但她的表情明顯心虛。
「聽說你在談戀愛?」我小聲地說,試圖不讓廚房裡的爸爸聽見。
芃芃臉上刷一下變紅,「啊!誰告訴你的?」
「果然,是外國人?」
「姐!你連這都知道,也太神了吧!」
「你哪裡認識什麼外國人的?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你有沒有搞清楚啊?」說得連我都擔心了起來。
「Kevin是在我們學校學中文的啦,欸……你也見過他啊!」
「Kevin?哪個Kevin?」
「就是那天去酒吧認識的那個男生啊,很可愛,頭髮卷卷的……」
「那個美國人?」我試圖拼湊起不著邊際的記憶。
「他是德國人,事實上他爸是美國人沒錯,但是他媽媽是德國人,他從小在德國長大,家也是在德國……」
「德國啊……」德國對我來說比美國更不著邊際,「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外國人?」
「有啊,民族習性是不一樣的,德國人比較……」妹妹皺了一下眉,「嚴謹。」
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聽到她的名字竟然讓我反應這麼大。
「Kevin很照顧我,會替我想很多,跟其他男生很不一樣……」欣芃講得神色飛揚,我這才發覺,妹妹真的是愛上這個人了。
「你們能溝通嗎?」
「姐,你有沒有碰過一個人,你們只需要靠著其他東西……該怎麼說,很像是靈魂對話,很像天線寶寶那樣的東西,有雷達似的……你們可以用超脫語言的方式溝通著,他都能懂的感覺?」
我忍不住笑了,「還天線寶寶呢!」
「反正也可以順便練練英文嘛!」欣芃吐吐舌頭。
「那以後怎麼辦?你該不會要跟她一起回德國?」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她聳聳肩,「哇!老爸出來了,別說了!」
我們倆很有默契地同時低頭夾菜,我視線仍然望著妹妹,她眼角眉梢難掩幸福的感覺,我想,這就是真的戀愛吧。

而這次嚴瑾消失了更久,大概有一整個星期都沒見到她。
我仍然在固定的傍晚上樓澆花,嚴瑾的房門掩著,幾天都毫無動靜。我沒有勇氣再進去一次,怕見到她清空的房間,或是留下告別的話語,但是她既沒退租也沒告知爸爸,所有的人就像是什麼都沒變過一樣地過著日子。
柏尉仍然找我去吃了晚餐,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聊著天,我好像回到了原來嚴瑾從未出現過的生活。

有時我都會想,也許只有我一個人在乎她有沒有回來?也許她根本不存在過?或不會一切都是我的白日夢而已?
也許我應該不要再想嚴瑾的事了。
直到一天週末,我才知道有人跟我一樣在乎著嚴瑾的行蹤。

那天黃昏時,我正在為店門口的小景觀盆栽澆水,一臺黑色的賓士轎車,無聲地停到了店門口。
從駕駛座下來了個穿著白襯衫繫著領帶的男子,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戴著金屬的細黑框眼鏡,一下車便直直地抬頭往上看。
「請問,有什麼事嗎?」我上前問了問。
「不好意思,樓上是不是有出租房間?」
「喔,那是我們家的房子,已經出租出去了。」我不禁看了下他的名貴轎車,他看起來家世良好,不可能是來租房子的,「你不是來租房子的吧?」
「我是來找人的,」他有禮貌地笑了笑,「是不是有個叫嚴瑾的學生住在樓上?」
「嚴瑾?嚴瑾是學生嗎?」我喃喃自問。
「果然啊,我可以上去找她嗎?」
「可是……」
「我是嚴瑾的哥哥。」他伸出了手與我相握,「嚴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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