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除了你自己以外，你喜歡誰其實不關誰的事。』

「你喜歡誰其實不關誰的事……」這到底什麼啊？一副在講摩斯密瑪似的。
嚴瑾貼完紙條後幾天，我都沒碰到她，明明就在樓上而已，這幾天竟然連個面都沒見到，她也沒有來花店。
我卻莫名惦惦念著她遺留下來的字句，像留了個懸念無法排解，在看店時把她的紙條拿出來看看，紙條上的字跡相當工整，也沒有筆劃錯誤或是停頓處，不像是隨手才寫的，可能也琢磨了很久，謄寫幾遍後才抄下的。

我把紙條在燈光下照照、前後翻了好幾遍，好像她留下的是本空白的武功祕笈，或許要丟進火裡才看得見玄機。
「姐……你在幹嘛啊？」我竟然連芃芃進門來都沒發現，趕緊把紙條收到口袋裡。
「沒，沒有啊。」我假裝看著桌上爸爸早上買的報紙。
「你在看什麼？」
「沒有在看什麼啦。」
「明明就有，該不會是柏尉哥給你的情書吧？」
「哪……哪有……」
「果然是情書啊，」欣芃笑得詭異，「你耳朵都紅了。」
「不是吧……」我竟說不出真話，而完全成了啞巴吃黃連，哭笑不得的窘態。
「哈哈哈，姐，你看起來真的有喜歡他了，之前你好像反應遲鈍似的，完全沒有害羞感耶……」
「不是啦……」我傻眼，竟然被迷糊的妹妹說反應遲鈍……。
「我之前老是覺得葉柏尉很呆板啊，跟他談戀愛應該很無聊吧，不過你喜歡就好。」
「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喃喃自語。
「最近天氣很好啊，山上花季也到了，可以改天跟他上山賞賞花嘛。」
「那你要顧店嗎？」
「唉呦，我要上課啊，假日……假日再看看好了。」欣芃一臉不關自己的事，「而且花可能會被我弄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超粗心的。」
「那還說……今天不是要上課？」
「要蹺課，」妹妹吐吐舌頭，「等下跟人去逛街。」
「逛街？」
「對啊，順便去看電影，嚴瑾說最近有部電影還蠻好看的……」
「嚴瑾？你何時碰到她？」
「昨天中午啊，在樓梯間，她正要跟朋友出去約會吧。」
「約會？」
「對啊，好像是公司同事，就上次在酒吧遇到的那個女生，那人開車來接她耶……」欣芃還故意小小聲八卦地說，「而且那人還勾她手、親了她喔……」
「啊？」雖然芃講得就像畫面在眼前一樣生動，但我的腦筋就是一片空白。
「這哪有什麼好驚訝的啊，嚴瑾看起來就是喜歡女生的啊，我們班上也很多啊，這都什麼時代了。」
我又接不了話了。
欣芃看看錶，「姐，我要走了……快來不及了，」然後低下頭合著十對我說，「我今天晚上住同學家，不回來了。」
「啊！」這人怎麼可以一下子給我那麼多資訊，還要我一次消化，「那你怎麼跟爸說？」
「你幫我說啦！你一定可以想到好理由的！」
「但是……你是要到哪裡啊？」
「晚上系上同學要去夜遊啦，去貓空喝茶……」芃芃笑嘻嘻的，轉身卻碰到爸爸進門。
「啊。」我在心裡驚呼。
「芃芃要去上課啊？」爸爸和小樹一起走進來，兩人捧了一堆花。
「對啊，」妹妹不急不徐地看錶卻匆忙地說，「我快要遲到了，老師會罵人的……」
「要不要我送你去車站啊？」小樹回頭問了句。
「不用啦！李亦樹你幫幫我姐就好啦！」她還特地對我眨了眼，「姐我先走啦。」
「什麼跟……」
「芃芃今天上課怎麼特別開心？」
「呵，因為……因為剛考完試吧，上課比較沒有壓力……」我趕緊接過爸爸的花，轉移話題，「你們怎麼一起回來啊？」
「在花市碰到的，小樹剛好沒事，就和我一起回來了。」
「最近已經是花季了，花市裡到處都是廣告……」
「喔。」
「想想也很久沒去賞花了。」
真像爸爸所說的那樣，自從媽媽不在之後，我們一家人出遊的機會少了很多，以前花店也是在營業，還比現在更忙，為什麼還是有辦法出去郊遊和踏青呢？而現在卻連一丁點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爸爸和小樹不知道在討論著什麼花市裡看到新培育的花種，我心不在焉地整理著剛買回來的花，然後電動的門鈴響了。
嚴瑾穿著T-shirt、七分褲、休閒鞋，嘴巴裡還在咬著一個三明治，好像剛送完外星人乘梭回去，有種在異世界的感覺。
「欸，小瑾怎麼來了。」爸爸和小樹跟她打了招呼。
「小瑾……？」怎麼全世界的人都好像跟她很熟。
「嗨！早啊！」雖然她也禮貌地打了招呼，卻直直地朝我走來。
「小蓓，」嚴瑾低頭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聽得見的話說，「要不要出去玩？」
「什麼？」
「我今天有車開啊，天氣又好，出去走走吧。」
我有些顧忌地看看爸爸，「我要顧花店耶。」
「花店一天不會顧不會怎樣。」她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
「可是……」
「欣蓓？」爸爸坐在電腦螢幕前，還在跟小樹在查什麼，探頭問了問，「怎麼了？」
「我……」
我話都還沒說呢，嚴瑾就先答話了。
「伯父，小蓓要和我上山賞花啦。」
我瞪大眼望著她。
爸爸愣了下，「啊，賞花啊，很好啊。」
「對啊，今天天氣很好，花季也正好，除了放在冰箱裡的花以外，也應該觀摩觀摩野花。」這人還對我眨眨眼。
「可是誰看店？」我才吐出一句話。
「欸，有伯父在啊，」嚴瑾竟然看著爸爸，「而且還有小樹，小樹今天沒事吧？」
「呃，是沒什麼事啊。」
「幫忙顧一下花店可以吧？」嚴瑾看似禮貌地要求著，雖說是要求，但那種表情根本勢在必得。
小樹愣愣地點點頭，「可以啊，反正我今天沒事。」
「那有什麼問題呢？」嚴瑾看著我，挑挑眉，笑得太詭詐。

我到底在幹嘛啊？我不禁浮現這樣的念頭，腦袋裡有個聲音一直在鼓譟著，告訴我自己：這件事相當不妥，不妥不妥不妥。
「小蓓，你在那發呆什麼？不上車啊？」
「喔。」我卻上了嚴瑾的車。
那是台乾乾淨淨的白色五門小車，車內散著微香，到處也都乾淨得像新車一樣。
「這你的車？」
「跟Eva借的。」
「Eva？」我想起那晚的情景，還有今早妹妹講的話。
「對啊，就上次你們在店裡我有介紹過的……」
「她真的只是你同事嗎？」
嚴瑾愣了一下，好像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旋即又自然地說，「你也算聰明嘛，事實上，店是她開的，她是老闆娘。」
「喔。」
「你很緊張嗎？」她突然盯著我看。
「什麼？」
「放心啦，我開車技術很好。」嚴瑾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

在車上時，嚴瑾大半時間都在聊ipod裡的歌，我得說她選歌的能力真的很強，一路上播得都是輕快愉悅的歌曲，隨著音樂的搖擺節奏，我的心情也慢慢地輕鬆了起來。
「這首歌超適合現在這氣氛吧，一副就讓人很想在草地上轉圈圈。」
「轉什麼圈圈啊？」我浮現起嚴瑾在草地上轉圈圈的樣子，感覺既荒謬又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而且今天又不是星期天。」
「欸，不知道為什麼Sunday Morning總是會被樂團喜歡，除了Acid House Kings這首以外，The Velvet Underground也唱過一首同名的，好像Monday、Tuesday、Wednesday什麼的，都沒人在乎。」
「有啊，Friday還蠻紅的。」我怎麼答話也這樣毫無邏輯了。
「對喔！還有Monday也還好，啊！」她像是發現什麼寶藏，「Thursday最可憐了！都沒人關心！」
「好像是耶……」
我也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著星期一到星期天的無聊話題，其實我根本不認識嚴瑾介紹的那些音樂和樂團，也不是能聽懂所有的歌詞，但那些節奏和旋律在我腦海裡吹起了一顆顆透明的彩色泡泡，我心裡的東西變得輕輕的了，可能因為嚴瑾的話語還是音樂的關係，除了此刻的其他事物，都被微涼的風吹撫得了無痕跡。
沿途春光明媚，風穿過樹梢，空氣被沁了涼意，陽光在灑在山路上成斑駁的影子，一閃一閃透過樹在閃爍著，像在玩一場捉迷藏，忽隱忽現。

我想起很久以前媽還在的時候，暖暖的……，像是孩提的夢，記憶的羽毛輕輕地撫淨了散落的塵囂……。

然後我睡著了。

當我被周遭講話的人聲吵醒之後，發現我們已經在山上的停車場了，嚴瑾換了更輕柔的音樂，坐在駕駛座上低頭看一本外國雜誌。
我有些尷尬，她似乎還沒發現我醒了，低頭認真地看著雜誌裡的文章。
她的鼻子還真好看，要不是這麼寧靜的片刻，我應該都不會發現吧。她真實的樣貌究竟是怎樣的呢？此刻的她既安靜又深沉，跟平常的她完全不一樣……。
這時她忽然抬頭，「欸，你醒啦。」
「喔……對呀,」我心裡猛然跳了下，被發現自己盯著她讓我非常困窘，「你怎麼不叫我？」
「看你睡得很舒服，怎麼忍心？」
「喔……」這是要我搭什麼話啊？只好轉移話題，指指她看的雜誌，「你英文這麼好啊？」
「略懂。」她不以為然地笑笑，把雜誌丟在一旁，「那賞花去吧。」

平日的人潮不多，只有三三兩兩的大學生、是約會的情侶。
我們並肩而行，我不識相地浮現這個念頭：那我和嚴瑾算什麼？房東的女兒跟房客？
「你怎麼今天突然想出來？想……找我出來？」我試圖讓這句話聽起來像隨口問問而已那樣，所以漫不經心地看看路邊的杜鵑花。
「嗯？出個遊需要有計畫性嗎？剛好有車有時間，天氣又好就可以走啦。」她搖頭晃腦，是真的漫不經心，要不是剛剛她開車那麼平穩，我可能會以為她喝了酒。
「喔，那不會找別人喔，我還要顧店啊。」
「你真是沒時間耶。」
「嗯……」倒是順著她的話接了。
「蓓，休息才能走得更長遠，世界上絕對有一些比生存和賺錢更重要的事。」
我後面都沒聽見，「你叫我什麼？」
「蓓啊。」
我愣愣的，「這不是能隨便亂叫的。」
「節省時間嘛！」她哈哈大笑，就像精心策劃了一個坑，我果然傻傻地走進去，然後跌得昏頭轉向。

這人真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