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居酒屋裡關東煮的煙正在裊裊冒著，老闆遞了一瓶溫溫的清酒到篠田光面前。
「嘿，怎麼了？」李華從篠田光背後拍了一下她的肩，坐到她的旁邊。「怎麼忽然把我找出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覺得女人真的很難懂……」
「怎麼了？」李華坐到她的旁邊，跟老闆點了一份炸天婦羅。
篠田光把之前在旅館房間裡芊娜說的話，跟她說了一遍。
「她說我很自我……」篠田光歪歪嘴角。
「哈哈哈，你是很自我啊……」李華夾了一塊蘿蔔，「但是哪個藝術創作者不自我……」
「是這樣嗎？」
「但是啊，談戀愛可不能這樣……，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在一起要有一種共識，你可不能就這樣猛往自己覺得方向走，就忘了身邊那個人……」
「我沒忘，我一直都很在意她啊……」
「你要仔細聽女生在說什麼，有時她們只是隨口說一句，但心理明明是很在意只是不明說，然後啊……你萬一沒做到她想要的，她又會覺得你沒有在在意她……」
「但是，那她幹嘛隨便說說？」
李華聳聳肩，也很不明白，「這就是女人啊……」
篠田光困惱地抓抓頭，「好難懂……，談戀愛怎麼這麼難？」
「我也這麼覺得，」李華支著頭，「那你要放棄了嗎？以前那些關係比較簡單吧……」
「嗯……那樣的確是比較簡單，」篠田光喝了一小口清酒，臉頰被溫酒薰得紅紅的，「但是，我沒辦法放棄她，不知道怎麼樣，我就是沒辦法輕易放棄她，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可以輕易說掰掰，那樣我自己也快樂不起來，我也不想要她傷心，……」篠田光轉頭一臉疑惑地看著李華，「怎麼會這樣……」
李華一口氣聽她講完，邊夾著天婦羅沾有白蘿蔔泥的醬料，邊喃喃自語，「你完了，你真的愛上她了……」
「是吧……」篠田光苦笑。
「愛情很危險的，會讓人受傷害的喔……」
篠田光沒回答，想到芊娜最後的表情，心有點難過。
「但我想你的態度一定讓她很沒有安全感，你知道女人很需要人哄的……，你這樣呆腦袋一定會讓人很生氣……」
「那，那該怎麼辦？」
「女生雖然有時有驚人的直覺，但該說的還是要說出來……，不然她們都會當你沒說過一樣……」
篠田光一臉震驚，好像第一天知道這件事。
「但她也很愛你的，我一直以為她跟你之前周圍的那些女生一樣，只是想接近藝術家，看看能不能在藝術圈裡混點名聲……但她很不一樣，並沒有覺得藝術家有多了不起，很有趣……」
篠田光看著她，好像在思考李華說這些話其中的來由，但腦袋卻因為酒精的關係，被薰得一片空白。
李華也喝了一口清酒，繼續正經地說，「要抵抗肉體出軌的誘惑，得有強烈的愛才行……」
篠田光滿臉迷惑，不知道李華哪聽來這些個詭異理論。

難得跟李華這樣聚在一起，倆人聊了很多事，不知不覺喝了太多的酒，坐計程車回飯店時，篠田光整個人都在暈。
到旅館的巷口時，她就忍不住叫計程車司機停了下來，反胃的感覺讓她一直想吐，索性就決定走回去。
雪花又片片飄落了下來，被灑了棉絮的天空因為雲層太厚，看不見一點星光。
她想起那天芊娜走在她旁邊，天真地想要拍下這一刻的場景，酒精把她的步伐迷得茫茫的，心口卻暖暖的，但才剛走到旅店門口，就看見有個人正從計程車上下來，那人往篠田光的方向看過去，然後停下了腳步，等著她走過來。
篠田光瞇著眼，直到走近旅館大門，才認出對方的樣貌。「嗯？Lily？」
Lily朝她笑，笑容有點讓人迷亂，「我正想找你……」
「怎麼？」篠田光頭有點暈，腦袋還在迷茫。
「你還好吧？」Lily伸手扶她。
「沒什麼，怎麼？找我有事？」她想盡量保持清醒。
「有件事想拜託你……，要不要進去說？」Lily定睛地看著她，「我剛好也在找房間留宿……」
「嗯？」篠田光還沒反應過來，Lily已經勾著她的手到櫃檯check in了。
「你打探到我住的旅店？」篠田搖搖頭，想把自己搖清楚點。
「嗯……」Lily笑著看她，勾住了她的手，免得她搖搖晃晃下去。
Lily搖著手中的房間鑰匙，眼神充滿挑逗性。「要不要到我房間說？」
「嗯？但是……芊娜在房間……」篠田眼睛都快張不開了。
「在二樓而已……很快就到了，你可以順便洗把臉再回去吧，醉成這樣……。」

篠田光回過神時，已經在Lily的房間了。
「先到床上坐著吧。」Lily扶著她。
「Lily……」她想起身離開，卻被Lily擋下來。
「光……別急著走嘛，我們很久沒見了……」
「這暖氣開太強了吧，好熱。」篠田光拉著衣領。
「把外套脫了吧……」Lily說完，就已經幫她把外套脫下來了。
篠田光的汗卻仍一直涔涔流出。
「Lily，我有女朋友了。」
「你今天下午說了，跟她還好嗎？」Lily坐在她旁邊，緊靠著篠田光。
「還…好……」
Lily笑了笑，「吵架了？」
篠田光心裡一驚，「你也這麼敏感？」
「呵，很明顯啊……」
「Lily……，我是不是太自我了，很多事我只覺得沒什麼，但好像不是那樣……」
「但我就喜歡你這樣自我的樣子……，當時我還是個剛出道的人，有機會但卻沒沒無聞，你那時也才是剛得到新人獎的攝影新秀，呵呵……」Lily看著她，好像在緬懷著過往甜蜜的戀情，「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時你無懼的眼神，又不在乎外界的眼光真的很吸引我……」
「Lily……」篠田光看著她，有點不知道該講什麼，「當初，對我來說我真的沒想太多……」
「是啊，我知道……」Lily看看她，「但女生就算再無所謂，也不是會隨便對一個不喜歡的人付出一切的……」
篠田光怔住了，今晚第二件讓她覺得震驚的事，「對不起……」
「幹嘛？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啊……」Lily揮揮手，「沒必要說對不起。」
「我……」
篠田光話還沒說完，Lily突然傾身擁住她，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光，這些年來我常想到你。」
篠田光整個頭皮發麻，幾乎是咬著牙把她推離自己的身上。「Lily……不要這樣。」
Lily有點恍然，似乎沒料到她的反應，「你……你對她是認真的？」
「嗯……Lily，我想我該走了。」篠田盡力站起身。
Lily卻喃喃說著，「真好，有人教你怎麼愛人了，人終究是無法一個人生活的吧？我們總得需要依靠某一個人才能生活……」

Lily身上的殘存玫瑰香水味只剩下淡淡的餘留後味了，混合著她的體香，勾起了篠田光的一些模糊回憶，但她不敢去多想，這些年來為什麼她都不換香水的原因。


和Lily道別後，篠田光獨自一人走在回房間的路上。
深夜的旅館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踩在木頭地板上的聲音咂咂作響，夜裡飄來溫泉夾雜著檜木的味道，篠田光用力地吸著氣，想驅散留在鼻腔裡的玫瑰香味，酒有點醒了，全身卻好像沒了力氣。想起最後Lily的表情，腦海裡突然浮現李華晚上跟她講的話：要抵抗肉體出軌的誘惑，得有強烈的愛才行……。

原來當藝術家跟當情人的分別那麼大。

回房後，芊娜已經睡熟了，縮在床的一邊，桌上還有散亂的一堆面紙和吃過的晚餐杯盤和衛生紙。看來像是哭了一整晚，篠田把桌上收拾了一下，沖了個澡，把身上陳雜紛亂的味道都沖掉。
從背後抱著芊娜睡覺時，她還囁嚅著抱怨了幾聲，手肘還不自主地撞了篠田光的胸口一下，篠田光皺了一下眉，還是沒放開，後來芊娜也就乖乖地沒掙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