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藝廊的展覽開幕酒會上，高腳的玻璃香檳杯互相碰撞著，還有點心和甜品供應，到處都是藝術家跟藝評人在互相討論這次展覽的主題，或是寒喧近況。

「我聽說這次篠田光的攝影作品可以展出，是因為私人因素？」
「嗯，是《ART》雜誌要到她的相片，不然她已經很久不辦展了……」
「這次就算是聯展，她那幾張相片還是引起很多藝評人討論啊……」
「聽說要多虧陳靚的新助理……」
楊芊娜站在旁邊，背對著假裝在看另一位攝影師的作品，那是一張仿十七世紀空虛派靜物畫手法的相片，但是耳朵卻一邊偷偷在聽著別人的談話。
「那個助理大概煞到篠田光了……」
一群人八卦地跟著訕笑著，「不過大概只是一時新鮮吧……，篠田光應該一下就會厭倦了，她身邊來去的美女太多了啊。」
「非常有可能，你看開幕酒會上就沒見到篠田光的影子……」
楊芊娜額頭上的青筋忍不住暴出，卻故作優雅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了一下會場的人群，在找尋著篠田光的影子。

昨夜楊芊娜還跟她千叮萬囑一定要來，篠田光卻只是支著頭翻著當代藝術的雜誌，蠻不在乎地說她不喜歡這種場合，不想來。
兩人昨晚為了這件事差點吵架，楊芊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虛榮心作祟，這是《ART》雜誌一年一度辦的攝影聯展，聽說大部分的攝影師都會出席開幕酒會，陳靚也希望她可以說服篠田光出席，當天也會有很多德高望重的藝評人到現場，也會有一些藝文記者會到場，她就更執著於要篠田光出席。
但篠田最後還是沒給她肯定的答案，芊娜積了一肚子氣，忿忿不平地說要回家，連篠田光說要送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死鴨子嘴硬什麼勁，硬是拒絕。

難道，這就是熱戀過後，新鮮退去，激情淡去的戀愛關鍵時期？
「唉！」芊娜想著，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欸，嘆什麼氣啊？」梁愷悌手拿著香檳，用肩膀撞了一下她的手臂。
「唉唉唉！」芊娜看看她，懶得解釋又連嘆了三口氣，只是拿過愷悌手上的香檳，一口飲盡。
「幹嘛啊，要喝香檳不會自己去拿……，又嘆氣？是為了你家那隻？」
「除了她還有誰？」
「她怎麼？今天沒來啊……我還以為她會來的。」愷悌環顧了一下會場，還是沒有篠田光的蹤跡。
「梁愷悌你說，我們是不是已經過了熱戀期，所以她厭倦我了？不然她幹嘛連出席這種小事都不答應我？」癟著嘴，很在意。
「熱戀期？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愷悌歪著頭看她。
「已經邁入第四個月了……」楊芊娜想到，都已經是冬天的季節了。
「那熱戀期的確是過了……」愷悌繼續落井下石，「很有可能已經沒有新鮮感了……」
「什麼？你真的這麼覺得？」芊娜的聲音不自覺高了起來。
「我只是實話實說啊……」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我還想從你這找尋一點安慰或信心呢……」
「芊娜，你對空虛畫派了解多少？」但愷悌不理她，反倒認真地看著兩人面前的那張相片。
「十七世紀流行的靜物畫嘛，跟她在一起，我藝術修養可是有提高一點……」還故意抬了抬下巴說著。
「對啊……那時有些畫家喜歡在靜物裡面擺放骷髏頭，象徵難免一死的虛空。」愷悌很正經地繼續說。
「然後？」一臉疑惑。
「所以啊……萬物皆空的啊，看開點吧。」愷悌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儼然是得道高僧的模樣。
「屁啦！」楊芊娜沒有慧根，不想看清這紅塵俗世，「你最近學佛了喔？」
「嗯嗯，有念有念。」愷悌也順勢裝模作樣，做了一個合十的手勢。
芊娜還想繼續跟她抬槓下去，但是在中央的平台正式開幕的致辭要開始了，兩人只好快步走去，邊走著，芊娜還在找尋著篠田光的身影，仍然一無所獲。

陳靚走上平台，對台下的藝術家和藝評人簡短地介紹了一下這是展覽的目的和策展的過程，芊娜在台下聽著，卻心不在焉想著陳靚接下來就會大略介紹一下參展的攝影師，不自覺又環顧了四周，聯展的攝影師全都抽空出席了——除了篠田光。

一邊想著，芊娜心裡忍不住又冒了氣，想著今天回家都不要打電話給篠田光了，也不要見她。

幾個攝影師上台講了一下自己作品要表達的意思，台下幾個藝文記者也在振筆疾書快速記著。
但芊娜沒聽下去半個字，腦袋裡盡是不跟篠田光連絡，不理她，耍小性子的計畫。
這時有人靠近了芊娜，還拉住了她的手臂，旁邊還飄來一股不搭調的滷味味道。
楊芊娜還在神遊，搞不出情況正想掙脫，轉頭卻看見篠田光在旁邊輕笑著。

「你……」喉嚨卡了一口氣，說不出話。
「欸……」篠田光穿著厚厚的棉質黑色帽T，帽子還蓋著頭，牛仔褲的褲管濕了，converse鞋上也都是水漬，小小聲地對著她的耳朵說，「那家滷味攤的老闆度假回來了，特地買給你的。」說著，把提在手上的紅白條紋塑膠袋舉給楊芊娜看。
「可是……現在是開幕酒會。」楊芊娜一時五味陳雜，又驚又喜。
「所以，到外面吃，冷了就不好吃了……」篠田說著，拉著她的手，卻被芊娜制止住了。
「所以，你不是來參加開幕的？」
「不是啊……，我沒興趣。」篠田光說完，便要拉她的手走人，楊芊娜又狠狠地定住她。
「欸，baby，為了我，留下來一下下。」芊娜明白這時候如果跟篠田光來硬的，她絕對不會答應，便轉念使出了撒嬌計畫，手指輕輕地挑逗著篠田光的手掌，微微噘著嘴，眼神裡盡是柔媚嬌嗲。
篠田光愣住了，對芊娜的撒嬌似乎有點反應，「可是雞翅會冷掉。」卻還是回了這句。
「別管雞翅啦！」芊娜聲音不受控制又大聲了點，身體轉了一個小幅度，另一手也抓住了篠田光的手，面對面地看著她，「留下來嘛……」
芊娜用一種黏膩的聲音繼續撒嬌，在旁邊的梁愷悌聽到忍不住起雞皮疙瘩，打了個寒顫。
但篠田光還是被迷了心竅，「好吧。」
楊芊娜心中暗暗竊喜著，緊緊地扣住篠田光的手，繼續聽著陳靚的介紹。

「當然這次，《ART》雜誌也邀到了很久沒公開辦展，甚至沒發表新作的篠田光……，但是她今天好像……」陳靚說著，很自然地望了望芊娜的方向，看見了在一群穿西裝禮服的人群中，站在楊芊娜旁邊穿著大帽T心不在焉的篠田光。「篠田攝影師有來呢……，我們請她上台說說幾句話……」
大群人那時全都往陳靚眼光的方向看著，一陣喧嘩，焦點全都放在篠田光身上。
篠田光卻只是一臉不以為然地看著大家，並沒有想要上台的舉動。
「喂……」楊芊娜對她使使眼色，示意要她上台說說幾句話。
篠田光面露難色，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芊娜，但芊娜完全不退讓，用眼神逼迫她，篠田光有點無奈，癟了癟嘴，上了台，手裡還拿著滷味的紅白條紋塑膠袋。
篠田光一上台，幾個藝文記者的閃光燈就跟著閃了，篠田光眨了眨眼，撥了撥前額溼漉漉的頭髮。

「謝謝大家。」只說了這句，就準備下台。
陳靚卻叫住了她，「篠田光……，你對你這次作品要表達的內容，能跟大家解釋一下嗎？」
篠田光歪了歪頭，快速地環顧了一下台下，平平地說，「能懂的人就能懂，不懂的人我也沒要他們懂……」
楊芊娜皺了一下眉，看了一下旁邊愷悌表情，愷悌攤了攤手，用唇形：果然是篠田光。
「那你很久沒辦展了，這次出席《ART》雜誌的聯展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嗎？」台下一個藝文記者朝她問了問題。
篠田光愣了愣，又環顧了一下台下的人，眼神最後定在楊芊娜身上，靜默了三秒鐘，才微微把嘴巴湊近麥克風，「我不是為了我的作品來的……」
所有的人一陣七嘴八舌往她的目光看去。
「那就是陳靚的助理啊……」
「原來真是煞到人了……」
人群交談聲此起彼落，所有人全都望向芊娜的方向。
芊娜的血液倒流回臉上在發熱，沒想到篠田光會這樣毫不忌諱，心裡既是甜蜜又是害羞，心臟砰砰地跳著。
「請問你是篠田光最新女友嗎？」
「篠田光相片中的人影就是你嗎？」
「你們兩個現在已經正式交往了嗎？」
藝文記者也是八卦，盯著她問了好幾個問題，楊芊娜卻只是紅著臉尷尬地呆笑著。
「好了好了，這次聯展還是希望以攝影師的作品為主，希望大家不要打擾到攝影師的私生活，或是模糊了焦點……」陳靚趕緊走回台前對大家說。
篠田光也離開了台上。
「那，就請大家觀賞指教這次的聯展……，謝謝大家。」陳靚說完，開幕致詞總算結束，人群又奚奚落落地向展場四方散去。

篠田光又回到了楊芊娜旁邊，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
「好嘛！不要生氣啦……」楊芊娜伸了伸舌頭，抓著她的手，繼續撒著嬌。
「走了。」篠田光說著，牽住了她的手。
「走了？」芊娜有點遲疑。
「滷味都冷了。」
楊芊娜看著篠田光，她穿著像是去逛街的輕鬆模樣，無所謂地搔了搔頭，她想起她剛剛在台上的模樣，手上還拿著裝著滷味的塑膠袋子，穿得像個迷途的滑板少年，不是大家眼裡的大攝影師，只是楊芊娜的小情人，心情大好。「好吧，我們去吃滷味去！」
梁愷悌在旁邊對楊芊娜眨眨眼，像是在說著：熱戀期比想像中長喔？

「啊，雨下這麼大啊……」一出展場，楊芊娜才發現冬雨淅瀝淅瀝地下著。
「嗯，下整晚了。」篠田光摟著她的腰，撐起了傘。
「那你還特地去買滷味……」楊芊娜看著她，才想到她剛剛身上的水漬。
「沒特地，剛好路過。」篠田光沒什麼地說著，楊芊娜會心地笑著。
「不然，回去看展覽吧？等雨小一點再走？」
「又回去？那雞翅呢？」自從和楊芊娜在一起後，篠田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再吃素了，畢竟面對愛吃的楊芊娜，如果不與她一起分享美食的喜悅，戀愛好像就少了一個味。
「到休息室吃吧，好不好？」
「不要啦，那邊好多人，到車上吧，我去開車……」
楊芊娜站在屋簷邊看著篠田光撐著傘過馬路的背影，那時間忽然覺得，管她現在是熱戀還不是熱戀，反正談戀愛就是有人進有人就退，篠田光強勢的時候她就撒嬌，她生氣的時候篠田光就哄她，糾纏牽扯著才叫拍拖，反正到現在她還是很喜歡很喜歡篠田光，短期內是絕對不會淡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