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棵故事樹

夏令時期早晨的霧氣總是很早就消散無蹤，早晨十點多鐘的天光，透過兩層厚厚的窗帘隱隱照亮宣晴的房間。
最近的日子，只要宣晴的父母不回家的日子，我都在她家過夜，有時早上醒來都有一種錯覺----好像我們倆真的生活在一起似的。
也許，真的有一天，我們真的能這樣一起生活，一起抱怨上班受的氣，一起看無聊的電視節目，然後在不知不覺中安心地入睡。

最近，我也患上賴床的惡習，明明已經不想睡了，卻還想賴在冷氣房的棉被裡，想賴在她的身邊。
但今天一早醒來，迷迷糊糊中又再找著身邊人，卻撲了空。
「宣晴？？」坐起來環顧了一下房間，都沒有她的身影。
這可是有史以來第一遭-----宣晴比我早起床。
下樓才走到樓梯，就聽見廚房裡乒乒乓乓的聲音。
「哇？你在幹什麼啊？」
「啊，你起來囉？」她慌張地看看我，卻一附一切都可以handle的樣子，「我想做早餐給你吃啊……」
我看看廚房裡亂糟糟的，火腿攤在那，雞蛋亂滾，吐司也一片片零散的掉在桌上，到處都是水還有沙拉葉。
「呵呵，」我從背後抱住她，「你這樣是要做什麼？」
「三……三明治嘛……」
「那是要這樣做好嗎……」繼續黏在她的背後，卻把手從她腰間伸到前面去，帶著她的手開始做早餐。

「幹嘛突然想起床做早餐…」我吃著色相不太好的三明治，以那種方式做早餐，多半沒辦法認真做。
「我想做早餐給你吃嘛，而且，萬一哪一天，我吃不到你做的早餐怎麼辦？」
「你可以到外面吃啊。」
「外面的味道跟你做的不一樣……」
「挑食了你……」
「對啊，明明你做的也沒特別好吃，還被你養壞了……」
「你這是褒還是貶啊？」我舔了舔手上的麵包屑，一附好笑的表情對她。
「你說……，你要不要先做個一萬份，然後拿去急速冷凍，讓以後你如果沒辦法幫我做早餐，我還是可以吃的到……。」她很認真地說著。
我哈哈笑，「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那麼可愛了啊…」
「哼！你現在才知道喔！」嘟嘴。

「我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在店裡的時候宣晴又問我，最近的她，總想到什麼就想做什麼。
「去哪？暑假到哪都好貴喔……」
「那，去近一點的地方好了……」她翻翻正在看的旅遊雜誌，「去澎湖怎樣？」
「嗯？你去過嗎？」
「就是沒去過才想去啊，澎湖那麼近，又不用準備什麼，而且……」指了指雜誌上的廣告，「八月底是海上花火節呢！」
「好啊，我也沒去過……」
我咬著吸管，正想像著夏天的澎湖，我和她的海，陽光和沙灘。

宣晴則高高興興地計畫起要帶什麼東西去，要去哪些地方，那天她就拉著我，去買了一堆澎湖旅遊書。
接下來幾天，兩人都很高興地一直看著旅遊書，計畫著之後的澎湖行。
「哇，我們去吉貝島……」我看著書上的介紹，「那邊有連綿數百公尺的沙灘耶……」
「你根本連游泳都還沒學會。」她說的是，一學期的體育課完，我還是沒學會。
「去海邊又不一定要游泳……」
「哇，」把書遞給我看，「還有小飛機耶……」
「但我怕高……」
「說得也是，坐那種小飛機我也會怕……」她癟了癟嘴，繼續翻著，「不如去夜吊小管好了……」
一陣突兀的手機聲卻在此刻不搭調地響起來，打斷了我們的神遊。
「是依璇。」宣晴按下了通話鍵，「怎樣？烤肉？這星期五？喔……好啊，應該可以吧……」
她掛上電話後，我的心才從書裡的澎湖飛出來，「依璇有什麼事？」
「她說這星期五想約大家一起聚聚。」
「怎麼突然想約大家？」
宣晴有點心不在焉，「嗯，是啊，說什麼要提前慶祝中秋節，所以想一起到我家烤肉。」
「中秋節還有一個多月耶！幹嘛提前慶祝？到時候再烤不就好了嗎？」
「呃，是啊。」宣晴不再看著旅遊雜誌，臉上卻是出現一種茫然未知的表情。
「你怎麼了？」我用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曉臻……」
「嗯？」
她的下一句話始終沒有說出口，只是拉回了神問我，「你要去嗎？」
「你說哪裡？澎湖？還是烤肉？」
「都是啊，可以快快樂樂的出遊吧？」她笑著，但卻有點無力。
「你怎麼了？」
「沒有啦，天氣好熱，我大概快要中暑了，頭有點暈。」
「那怎麼辦？」我伸手去摸摸她的頭。
宣晴卻沒告訴我該怎麼辦，只是靜靜地把眼睛閉起來。

星期五傍晚，依璇早早就來了，我們三人在廚房裡忙著把材料準備好，然後晚一點，男生們也帶了一堆啤酒烤肉架出現。
不曉得是誰先帶起中秋節要烤肉的事，每到中秋節，大家都不約而同地一起烤肉，但烤肉應該只是讓人團圓的一個藉口吧，我們總是藉口吃飯，才有機會相聚。

宣晴不太會烤肉，肉不是烤不熟就是烤焦，她應該是天生被人伺候的命。
「啊啊啊！又焦了！」
「沒關係，照樣可以吃啦。」Brian一附就是討好樣。
「好啦，我來就好，你到旁邊休息……」我看不過去，接過烤肉用具，她嘟著嘴，到旁邊拿了一瓶啤酒喝。
「你不要又喝醉了喔……」我特地提醒她。
「知道啦。」
「反正就在她家啊，喝醉也沒關係吧……」在旁邊顧著另一攤子的依璇用感歎的語氣說著，「以後就很難大家再聚在一起這樣烤肉了。」
「怎麼了？」
「我真不知道小晴如果不在了，日子會有多無聊？」
「什麼啊？」我還是不懂。
「你看，我們可能連烤肉的地方都找不到，也沒人陪我聊八卦了。」
「什麼意思？」我對於依璇講的話語，突然有一股未知的惱怒。
「啊？」依璇這才發現我一頭霧水，「我，我以為她已經跟你講了，她開學時要去英國啊……你不知道嗎？」
「幹嘛？又去玩？」
「不是去玩，她爸媽要把她送去英國唸書了，要好幾年吧，上次他們從姐姐的婚禮回來，她爸媽好像就打算這件事，她姐在那邊現在有個家，也好照顧她……」
「什麼？」我以為我聽錯了，還是依璇在開玩笑……。
「他們全家好像有移民英國還是去那裡長期居住的打算，好像她爸公司跟英國有合作吧……，欸，曉臻，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依璇用烤肉刷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腦袋空白，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依璇有點愕然。
我覺得很荒繆，「我不知道……」
「她還沒告訴大家，她說她不想說，但我以為她跟你那麼熟，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腦海裡才浮現這一陣子，宣晴拉著我去做很多很多事的心情，還有她每一句有意無意的迴避和試探，這時全都連結起來，我卻還被幸福的幻覺給包圍，什麼都不知道！
我還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一起上學，一起吃早餐，一起牽手，一起渡過好幾個春夏秋冬……。
可是，她卻什麼都沒告訴我！

「欸，曉臻，你要把肉烤焦了！」依璇推推我。
我完全被推入另一個世界，週遭的聲音好像都變了調，畫面都緩慢地扭曲了起來，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我生氣，氣她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還要附和我那些天真的話語！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自己還不是把肉烤焦了。」宣晴出現在我面前，還若無其事地說著。
我很生氣，一下子甩下所有的東西，也不理她就往屋裡面走。
「喂！」依璇還在怔怔地看著我，宣晴則急急地跟著我。
「傅曉臻！你怎麼了？」一進屋，她就在我背後大喊。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我回頭怒視著她，「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
「我？」
我走近她，所有的情緒都在臨界點，悲傷憤怒心酸想哭的心情霸佔我所有的思緒，
「你下學期要幹嘛？你說啊？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要去英國的事！？」
她呆了三秒鐘，「你…你都知道了。」
「所以，是真的……？」我還希望這只是一場惡作劇，她會大笑說『怎麼可能？』她低頭不語，但表情已經是答案了。
我沒辦法再說話了，我覺得她背叛了我，遺棄了我，我不想哭的，我想告訴我自己我是不想哭的，但視線卻瞬間被模糊。
「曉臻，你不要這樣，這樣我好難過……」她靠近我，邊用手擦著我的眼淚。
我卻止不住淚水，說不出話。
「你不要哭，不要哭……，」她用手繼續擦著我的淚，雙手已被淚水浸濕，「你是我唯一還可以快樂的理由，你這樣子，我會連最後的力量都沒有……」她說著，眼眶也開始泛淚。
「要什麼力量？離開我的力量嗎？」我哀怨看著她，又覺得可笑。
「不是……不是……」換她哭了。
有人敲了敲門，是依璇的聲音，「怎麼了啊……」
我們誰都沒回答，敲門聲像是喪鐘在迴盪著。
「小晴！」依璇的聲音有點著急。
宣晴擦了擦眼淚，盡量用一種很平緩正常的聲音，「我等下就出去……」
「我要回家了。」我沒辦法平緩我的情緒，只想逃離這裡。
「曉臻，」她拉住我的手，「不要走，留下來陪我。」
「對不起，今晚沒有辦法，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我急忙地穿鞋整理背包，把眼淚暫時止住。
「那，」她撫著我的臉，「你答應我，你要好好的。」
我沒回答，我力不從心。
她抱住了我，像害怕明天就會失去我一樣，「我只是，我只是不想那麼早看見你這樣的表情……」
我止住的淚又繼續無聲地掉，一滴一滴一滴……，弄濕她的肩頭。

也許有一天，我們可以一起生活，也許有一天，可以每天擁抱著入眠，也許有一天，可以手牽手旅行，也許有一天……。

也許有一天，我們分離，從彼此的生命裡消失。